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8版
不刻意大书特书,把“家史”融入天下史
司马迁低调记录祖先事迹
  司马迁画像。
  《史记·太史公自序》,裴骃集解,1656年汲古阁版。
  □黄西蒙
  家谱是记录家族历史最重要的载体,普通人的名字与人生很难被记入史书,却可以写进家谱,被后世子孙铭记。但是,经过千百年的时光淘洗,家谱会中断与消失,现在多数中国人的家谱也只能追溯到明朝。
  如今除了孔子家族等极少数群体,人们很难确知自己上古时期的祖先是谁。古人在此问题上,有同样的困惑,甚至连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想搞清楚祖先是谁,最早也只能追溯到五世祖朱仲八,是个生活在南宋中晚期的普通农民。再往前的先人,就完全不可考了。
  相比之下,司马迁就幸运多了,他的家族传承和迁徙轨迹大致是清晰的,甚至能将祖先追溯到五帝时期,这也是他给《史记》定下的时间起点。也就是说,有史以来,司马迁的家族谱系都是比较清晰的。
  这一方面,与史学家比普通人更加注重家族历史的考察与记录有关,另一方面,也说明司马迁的祖先并非平民,在先秦时期也属于贵族,这才让其家族历史得以保留下来。司马迁在《史记》最后一篇《太史公自序》中,便讲述了自己祖先的故事,但也有语焉不详之处,似乎只是一带而过,并没有刻意铭记什么。司马迁记录祖先事迹如此低调,这到底是为什么?在《史记》和其他古籍中,是否还有关于司马迁祖先的记录呢?
  得姓“司马”
  或因失职
  根据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的记载,他的祖先最早可以追溯到颛顼时期重黎氏。颛顼是黄帝的孙子、昌意的儿子,这在《史记》的《五帝本纪》里写得很清楚。至于重黎氏,后世有不同的说法,按照司马迁的记录,这似乎是两个人,重掌管天文,黎掌管地理。但也有说法,重黎是一个人,而且就是火神祝融,是颛顼的曾孙。但此处还是应当以司马迁的记载为准,他认为祖先重黎在颛顼手下任职,并且其后代继续掌握天文地理。到了周宣王时期,有个名叫程伯休甫(亦作程伯休父)的继承者,被宣王赐姓司马,这就是司马氏的来源。
  司马迁的这个记录来源何处?目前可考的,就是《国语》在记录楚国历史时的一句话:“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后也,当宣王时,失其官守,而为司马氏。”按照《国语》和《史记》里的记载,得姓司马,并非是因为战功而获得周王赏赐,反而是因为没能尽职,周宣王才让程伯休甫的后人以司马为姓氏,并世代掌管周朝的历史资料。这似乎是贬职的结果,但也有说法认为,程伯休甫辅佐周王有功才获姓司马。对于此处争议,我们仍应以司马迁的记载为准,他既然认同《国语》的说法,那么应当有其道理,更何况“失其官守”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司马迁却把祖先的这段往事记下来,也能见其务求真实的史学态度。
  司马迁先祖
  为秦国大将
  东周时期王室衰落,天下纷争不休,司马氏在周惠王、周襄王之间的时期(大约是前652年)离开周王室,先到了晋国,后来又到了秦国,定居在一个叫少梁的地方。此地便是今天的陕西韩城,是公认的司马迁的故乡。
  司马迁在《史记》里还明确记载了其他族人迁徙的路线:“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不过,司马迁祖先这一支,就一直留在秦国,最有名的人,就是秦惠文王时期的大将司马错。
  以司马错的历史功绩,完全可以专门设置列传来记载,但司马迁没这么做,只是在《太史公自序》和《张仪列传》里写了几笔。如此低调的记录,也从侧面验证了司马迁秉笔直书的精神。虽然司马迁的写作存在“夹带私货”的特点,但他笔下的“私货”是为了呈现历史的多重面向,丰富历史人物的形象,并为那些失败的英雄人物、主流话语看不见的市井角色树碑立传,而不是给自己的家族刻意“贴金”。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能从一些史料中,看出司马错的非凡才能。
  首先,还是要看《史记》里对司马错的记录。在《太史公自序》里,就一句话:“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於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至于在伐蜀之前,司马错和张仪到底争论了什么,还得去《张仪列传》里寻找答案。
  原来,在秦惠王(也称秦惠文王)时期,位于四川的苴国和蜀国闹矛盾,都向秦国求援,希望能得到援兵。秦惠王认为这是攻灭蜀国的好机会,但又担心伐蜀路途艰辛,以及韩国借机侵犯秦国,便犹豫不决。司马错坚持伐蜀,但张仪认为要先对付韩国,给出的理由,就是秦王应该把精力放在攻取中原上,最后能灭掉周王室,抢占象征天下权力的九鼎。而且川蜀地处偏远,是化外之地,何况攻打蜀国会劳民伤财,即便成功也意义不大。
  从今天的视角来看,张仪在此事上确实目光有些短浅了。秦国占领川蜀地区,就有了纵深的后方,也能对南方的楚国构成威胁。司马错对此看得更清楚,他有一段很深刻的分析:应该伐蜀,但不能伐韩国。因为蜀国弱小,且地域辽阔,如果能攻占蜀国,可以占据大片土地,进而扩充兵员,提高秦国的战力,还能增强秦王在天下的影响力。而周王室和韩国、齐国等国关系密切,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对付秦国,秦国很难抵抗。如果贸然与这些国家开战,秦国就危险了,远不如伐蜀的计划完满。
  先祖战功赫赫
  却未详记
  最终,秦惠王采取了司马错的建议,命其率军伐蜀。关于这段历史,《华阳国志》有比较详细的记载。此书是中国最早的地方志之一,是晋代史学家常璩在考察中国西南地区的历史风俗之后撰写的作品,其中的《蜀志》和《巴志》就记载了司马错伐蜀的历史。
  司马错在攻灭蜀国后,还顺便灭了旁边的苴国与巴国,还顺着涪江向东南方向攻打,占据了楚国的小片地区。司马错战功赫赫,其实不止伐蜀一次,后来还有两次伐蜀平叛的行动,让蜀地彻底纳入秦国的版图。到了后来的秦昭襄王时期,司马错又率军伐魏,伐楚,还与名将白起一同作战。但这些都因为司马错没有在《史记》中有单独的传记,而并不被后世熟知。即便是司马迁在《史记》中的记录,也不算很详细。
  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曾经沿着祖先司马错的足迹,来到川蜀地区。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里说自己曾经“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当时中国的西南地区还有大量被视为蛮夷的部落,但在司马迁看来,这些都是与中原不同的文明景象,蕴藏着丰富的历史文化。通过实地考察,司马迁对历史的感知更加“直观”,也搜集到了很多故事和传说,或许正是西南之行,让司马迁在青年时代就对各地的风土人情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也为他创作《史记》奠定了基础。
  继承父亲遗志
  完成《史记》
  在司马错之后,司马氏的传承关系就更加清晰了。司马错的孙子叫司马靳,是司马迁的七世祖,他曾经是白起的副将,共同参与了对赵国的长平之战,也因此后来被秦王赐死。(“靳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於华池”。)
  《史记》对司马迁五世祖以来的历史是这样记载的:“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巿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司马靳的孙子叫司马昌,还是在秦国做官,在秦始皇时期掌管冶铁事务。司马昌的儿子叫司马无泽,担任过汉朝的市长职务。这里的市长,应该是掌管一座城中市场事务的官员,官职不算高。司马无泽的儿子叫司马喜,是司马迁的爷爷,官至五大夫。秦汉时期实行的二十等爵制度中,大夫排在第五等级,但五大夫排在第九等级,二者名称很像,后世也常混为一谈,但实际上,司马喜的职位只能算官员中的中游水平,不算太高。司马喜的儿子,就是著名的司马谈了,他是司马迁的父亲,后来司马迁继承了司马谈的遗志,用毕生精力完成了《史记》。
  从某种意义上讲,司马谈是《史记》最初的作者,没有司马谈的前期准备工作,就不会有《史记》的诞生。司马谈官至太史令,算是汉朝的史官,但他不仅研读历史文献,还精通天文历法。据司马迁记录,司马谈曾经跟其他学者学过天文、易学和道家思想,可谓博采众长,还写了一篇《论六家要旨》,对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家的点评,堪称经典之作。
  对于诸子百家思想优缺点的分析,是这篇文章的特色。比如,司马谈认为法家主张严刑峻法,对管理国家有帮助,却刻薄寡恩,墨家主张节俭是对的,但过度节俭到了吝啬的地步,其实是不现实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谈对于儒家思想的看法:“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
  这的确戳中了儒家思想的命门:学说宏大而复杂,却缺少治理国家的简单纲要,费了很大的力气需研究里面的各种学问,却容易更糊涂,投入很大精力去钻研却很少有实际的“产出”。不过,司马谈特别强调儒家提倡的秩序感,父子之礼、长幼有别的思想,对其影响很大。这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司马迁——即便他受到了汉武帝的严重伤害,但他并未产生离经叛道的思想,只能把一腔愤懑投入历史写作中,在与古人的“对话”中获得精神的慰藉与升华。
  而且,司马迁从一开始就思路很明确,他将黄帝到汉武帝之间的历史纳入同一个叙事体系,没有断裂与分离,而且“总体性”是越来越强的。对于自己祖先历史的记录也是如此,只要能追溯的祖先,他都会尽量列出,这是一种完整的、可持续的历史思维。
  但是,他又不愿意把祖先的光辉事迹刻意摆出,大书特书,这也说明司马迁并非在记录“家史”,而是将“家史”融入整个天下的历史——对于司马迁当时的思想来说,还不能引入现代的民族国家观念,但华夷之辨的思想已经产生,通过书写一个庞大的历史体系,来构建一个主流的历史叙述脉络,这正是司马迁的史学精神。他对祖先历史的记录,也是其中的一个侧面。
  据《北京晚报》

新晚报社版权所有 未经允许不得镜像、复制、下载
许可证编号:2312006004 黑ICP010010-2
新晚报
官方微信
新晚报
官方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