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托”阿迪安排记者见的一名“腿友”,在向记者讲述自己断骨增高的过程。
孟医生对断骨增高给出了相对乐观的描述。
小方讲述自己的遭遇。 断骨增高术是肢体延长术的俗称,是一项有创伤的疾病治疗技术,自2006年起,我国卫生部门规定,严禁用于美容项目。但事实上,这种手术依然有人用于美容,在网络上有不少人声称可以做这项手术。国家明令禁止的手术,为何还能偷偷开展?记者通过暗访发现,一些“医托”利用一些个矮人士的“身高焦虑”,诱导他们去做增高手术,形成了一条灰色产业链。
手术价格12万
“医托”介绍“腿友”现身说法
记者在网上联系上一位“医托”阿迪,提出想做断骨增高,阿迪称,他有合作的医生,手术价格是12万,并邀请记者前去面诊,地点在福建泉州。
阿迪说,他推荐的手术主刀医生姓孟,技术过关,是当地一家医院的院长。由于属于违禁手术,医生都很谨慎,特别是前一段时间媒体曝光“断骨增高”后,接手术的医生就更加谨慎。与孟医生的见面要等到晚上,阿迪白天安排记者先去见一位“腿友”,这是圈子里对断骨增高者的称呼。阿迪说,他和“腿友”可以让我们对这项手术有更多的认识。
这位“腿友”说,他的断骨增高手术刚刚结束18天,也是阿迪推荐、孟医生操刀。在经历了术后一周的住院后,他在这里租了房子、请了保姆。现在他正在经历手术后的胫骨延长期。这位“腿友”原身高不到1米6,按手术设计,他的小腿将延长6厘米。对于这项国家明令禁止的手术,他说,自己从未犹豫过。
在阿迪和“腿友”口中,“断骨增高”是技术简单、原理简单的“小手术”,而在媒体报道中,它常被描述为“近乎自残”“医美邪术”。那么,断骨增高到底是怎样一种手术?是否有医学原理作为基础?又为什么禁止在健康人身上开展呢?
易产生并发症
我国早已宣布禁止用于美容
北京积水潭医院是国家骨科医学中心,这里的足踝外科副主任杜辉介绍,利用肢体延长与重建技术,可以治疗先天畸形、后天原因导致的肢体短缩、骨缺损等疾病,帮助患者实现双下肢等长。这个学科的本质、核心理念是组织牵拉再生。所谓的组织牵拉再生,就是在一定的应力刺激下持续缓慢牵拉,人体的组织能够再生。然而,这项有着神奇色彩的技术,对骨科医生来说也颇具挑战,因为肢体延长术的技术特点和器械应用方式,决定了它极易产生各类并发症。
2006年之前,肢体延长术曾在我国广泛开展,既用于畸形矫正,也应用于普通人的增高。当时,部分医疗机构不顾自身能力和条件,通过广告大肆宣传,招揽患者,很多手术失败的案例引发了社会强烈关注。2006年,当时的国家卫生部发布通知,要求肢体延长术必须在符合条件的医疗机构进行,必须严格掌握临床应用适应证,适应证包括先天畸形、外伤、肿瘤、感染等原因所致的骨缺损或肢体不等长,以及因疾病引起的肢体畸形。不具备这些适应证的,严格禁止使用肢体延长术,严禁用于美容项目。
面对记者的担心
“医托”一再称仅是简单手术
与阿迪约定的医生面诊时间是晚上7点半,他一再提醒,见面时间尽量简短,不要提太多问题。记者按时到达约定医院,阿迪带我们进入后,直接上了四楼的病房,这时一位医生出来迎接我们。
在记者表达了不急着拍X光片、要尽快面诊的想法后,阿迪带我们来到了四楼最里边的一间病房,他说,这里就是医院为记者安排的术后住院病房。等待医生的这段时间,记者又提出对手术的担心,阿迪则再次强调,这是一项简单的手术。随后,阿迪向记者展示了他微信中的“腿友”交流群,几个群的人数加起来已超过千人,而其中一个术后交流群,里面有两百多个群成员。
据了解,像阿迪这样的“医托”在圈子内颇具影响力,他们建立的微信交流群是很多“腿友”开始接触断骨增高的关键平台,也是“医托”揽客的重要渠道。
记者与孟医生见面后,孟医生对于做断骨增高给出了相对乐观的描述。孟医生显得非常自信,在他看来,即便术后出现各类并发症风险,他也完全有能力控制和处理。医院的介绍显示,孟医生是该医院院长、骨科副主任医师,从事骨外科临床工作三十多年。孟医生还向记者展示了最近他做的断骨增高案例,包括患者术后的X光片、他与患者的微信聊天记录等。
断骨增高术后
刚过一个月男子双腿长短不一
医生的手术技术是否过关,并发症到底能否有效控制和处理,术后能不能得到应有的保障,用“腿友”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来讲,“这就像是一场赌博”。
2023年,“腿友”小林决定做断骨增高手术,他没有选择找“医托”,而是在“腿友”的秘密推荐下,联系上了所在省会城市三甲医院的一位赵医生。小林提供的住院病例显示,他入院时被诊断为“后天性膝内翻”。根据后来医院的调查,医生对X光片并没有做手脚,只是改了病历。手术后,满怀着对增高6厘米的期待,小林进入了胫骨延长期。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刚过一个多月,他的腿就出现了问题:双腿长短不一,膝盖和脚踝经常疼痛,无法长时间走路,更不能长距离跑步和剧烈运动。小林说,现在自己主要的运动方式就是骑脚踏车和原地踏步走。他说,自己非常后悔,要是当时知道手术后期并发症这么严重,肯定不会去做。据专家介绍,这样的关节功能问题是肢体延长过程中很容易出现的一种并发症。大腿的股骨延长易出现膝关节僵硬,小腿的胫骨延长则容易发生足踝畸形。
2024年,小林因并发症等问题与主刀医生赵医生闹翻,此后向当地卫生部门举报医院开展违禁手术。根据调查,赵医生曾先后为3人做过断骨增高手术,小林是其中之一。杜辉告诉记者:“根据了解到的信息,我们很难判断小林出现关节并发症的直接原因,赵医生的手术操作、小林术后的康复训练、延长速度等都可能导致这样的结果。”
小林说,手术后赵医生态度冷淡,而在出现关节并发症后,也没有及时采取措施。事实上,肢体延长术的并发症发生率到底有多大,不同的随访研究结果有非常大的差异。其根本原因是,它的并发症发生率与手术医师临床经验和是否全程管理密切相关。专家认为,肢体延长是一项系统工程,而且非常依赖医患的相互信任、协同配合。
女子国外做手术
出现多种并发症右腿严重感染
通过国内的“医托”选择去土耳其进行断骨增高的“腿友”小方,如今同样是悔恨不已,手术后出现的多种并发症,给她的身心造成了深深伤害。
2021年初,小方通过“医托”在土耳其的医院做了断骨增高手术,胫骨延长了大约6厘米。在经历了漫长的延长期、拆除了外固定架后,当年7月,本以为一切顺利的小方,突然出现了右腿严重感染的情况。“腿都化脓了,挤也挤不完。”面对突如其来的并发症,小方说,无论是国内的医托“风筝”、当地机构老板,还是手术医生,都没有为她积极治疗。当年9月,小方被确诊为慢性骨髓炎。
小方说,由于中介机构和手术医生之间相互扯皮推诿,延误治疗,她的病情反反复复,伤口过了6周依然没有愈合,最终她选择了回国治疗修复,一场为了增高梦想而进行的国外冒险,以出现多种并发症的结局收场。与她一同出国做断骨增高的“腿友”不少都出现了并发症,而即便没有并发症的人,在断骨增高手术后,腿部功能也难以恢复到原有水平,运动能力下降等问题,又给生活带来新的困扰。
小方告诉记者:“(术后)前几年可能会觉得身高让人更自信了,穿衣服也变好看了,但其实每天腿都极其难受,所以真是后悔做了这个手术。”
据央视新闻网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