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汉阳饭店“冷食部”,图中能看到生啤冷却罐。
□滕国平
眼瞅要入伏了,在这种天气,最惬意的莫过于两件事:一是去松花江野浴,尽显“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之志;二是去喝一杯冰凉的生啤,秀一下接地气的“痞帅”。
我自幼胆小,不只恐高,还恐水,不敢游泳。即使和一群小伙伴奔到江边,我也只在沙滩上玩。有一次,不知谁找来一个旧排球当足球,用脱下的衣裤摆成两个相距不远的球门,“手心……手背……”,伙伴们分成两队,没有什么规则,大家追着球疯跑。玩累了,有人喊了声“太热了,下水吧”,倾刻间大家一窝蜂似地跳下水,只剩我一人愣在沙滩上看衣服。每次都是这样,至今我还是个“旱鸭子”。
要说生啤,那可是我的最爱。小时候,父亲喝白酒时,会用筷子蘸一点往我嘴里塞。父亲说,一般的孩子都是皱眉、咧嘴、吐舌头,我却抿抿嘴、眨眨眼,好像在品味酒中的醇香。此后只要父亲喝酒,就给我弄点尝尝。久而久之,喝酒对我来说,就不在话下了。上高中后,我便可以在家中喝酒了,但与几个“酒”经沙场的“发小”共饮才更尽兴。毕业后,一位“发小”参军,我们三人奢侈地去华梅西餐厅下了趟馆子,色酒喝的是“紫梅”,啤酒喝的是“哈啤”,点了罐虾、奶汁肉饼、法国蛋等菜品,花了二十多元,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夏日去“冷食部”喝生啤,是老哈尔滨人的传统。那时道里区经纬街与西十六道街交口有一家副食店,其中的“冷食部”有大罐生啤,因店主是一位年过五十的女性,我们便称该店为“老太太冷食部”。经纬街原称斜文街,从江边斜向在这里与西十六道街相交,使得该店的门脸较小。店内左侧有一排玻璃柜台,里面摆着芹菜炝花生、小葱拌豆腐、土豆丝等炝拌菜,还有论斤称的小肚、红肠、粉肠等肉制品。临近中午,挤在柜台前的食客基本将过道堵死。拨开人群向里走逐渐变宽,至尽头豁然开朗,这才发现该店规模不小,只是后面宽敞的地方不如前面“冷食部”的人多。在这里,可以选择各种鱼、肉罐头下酒。我最钟爱的是松江罐头厂生产的凉拌菜罐头,透明玻璃瓶,用铁皮盖密封着。与传统的酸黄瓜罐头相似,里面有香叶、小茴香籽、胡椒粒、青柿子、大头菜、胡萝卜、洋葱等,搭配得五颜六色。这种凉拌菜罐头0.49元一瓶,入口爽脆,是喝酒的绝配。尤其是喝过白酒后,将瓶里剩下的汤汁一口喝下,清凉凛冽,酸中带甜,很解酒。父亲经常买凉拌菜罐头回家下酒,剩下的罐头瓶子洗刷干净,用来盛生啤。当年,这样一罐头瓶生啤0.19元,加上煮花生、素鸡豆腐,2元左右就能畅饮一顿。
那时,若想在家里喝凉啤酒,得将瓶装啤酒在篮筐里码好,用长绳续到菜窖里,数小时后就能喝上“窖镇啤酒”了。另外,想将生啤买回家喝并非易事,大多数“冷食部”外卖生啤得带菜,即买生啤时必须买两个小菜。后来有了经验,专门在下午14时以后去买,只要多走几家店,总能买到不用带菜、略失口感的生啤。
成家后,我就不能天天往外跑了。每天下班回家,母亲早已备好饭菜,等我和父亲回来吃饭。当时家里条件好了,夏天冰箱里随时都有冰镇啤酒,就着素鸡豆腐下酒,再和父亲唠一些单位里的琐事,其乐融融。
当年,我的工作单位在道里区尚志大街,开封灌汤包子铺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那时大多数的饭店都有“冷食部”和溜炒两部分。“冷食部”卖的是现成的菜品,随来随吃,不用费时点菜和等菜,得到大多数人的青睐。那时的啤酒杯换成了圆柱形带把手的白色塑料杯,生啤涨到了0.23元一杯,除了红肠、粉肠等肉食外,还有一种很便宜、用淀粉做的、半透明的风味肠,吃时要吐出肠皮,口感软软的、黏糊糊的,只有味精和盐的味道,很乏味,远不及现在的火腿肠好吃。
那时如果去道里区西十三道街的“老都一处”下馆子,相当上档次了,凉菜有虾籽炝芹菜、鸡汤豆腐丝,熟食有熏肠、熏肚、熏骨架。偶尔可以阔绰一回,点一些稍贵的熏兔,吃后能回味好几天,真是妙不可言。
距道里“老太太冷食部”10多米远,有一家当时很有名的汉阳饭店,是老哈尔滨人喝生啤的老窝(音wò)子。店内售酒柜台上摆着两个大盆,常能看见一人缓慢地从酒罐往大盆里放酒,为的是尽量少起泡沫。另一人手拿水舀子从大盆中往酒杯里倒酒,装满生啤的酒杯在柜台上摆得整整齐齐。第三个人收票付酒,还要及时往散完酒沫的酒杯里再添一些生啤,以免酒杯装不满而引起争议。等辣白菜、拌豆芽、明太鱼丝一上桌,便能吃着辣嗖嗖的小菜,就着冰凉的生啤享受了。
道外的正阳楼同样是老哈尔滨人喝生啤的场所。店内饭桌大小不一,大的可供五六人就餐,小的仅容两人。人多时,把两个啤酒箱摞起来,上面放块木板,也能供三四人使用。饭桌上通常比较凌乱,瓶盖、烟头、蒜皮、用过的火柴杆、攥成一团的烟盒混在一起,烟灰随着人流走动四处翻飞。刚来的人们一边自己清理桌面,一边找出混在其中的大蒜瓣。在这里喝酒的人不在意环境,菜的好坏和多少也不挑。就一把花生能喝三杯酒,那才叫状态。喝酒嘛,主要是酒,有没有菜无所谓。常有老哥俩拎着一袋煮花生、两块豆腐干,端着六七杯酒踅摸座位。更有的人,兜里揣一枚咸鸭蛋,举着两杯酒,因找不到座位,索性在门前支个马扎子,全然不顾啤酒罐车卸酒的胶皮管子在脚下磕磕绊绊,悠哉悠哉、不紧不慢地喝完后,踱四方步而去。
有一年夏天,我和一位朋友去顾乡办事,结束后正值中午,我俩决定去顾乡饭店“整点”。我们点了啤酒,吃的什么菜不记得了。吃到一半,朋友出去了一趟,随后神秘兮兮地拎着一块血豆腐回来了,说这是农村人自家杀猪做的,嫩着呢,看着干净、新鲜就买了一块。他知道我嘴壮、不挑食,便用水果刀切成块,向店家要了碗开水,加上盐烫了一会儿,滗干水分,用桌上的酱油、醋、辣椒油等调料一拌,我们便大快朵颐。
时至今日,各种啤酒随处可见,许多地产酒业推出塑料瓶装的生啤供消费者饮用,有实力的厂家在主城区开有精酿啤酒屋。喝酒已不再是奢望,足不出户,打一个电话,小区的仓买店便能送货上门。家中各种副食和休闲食品应有尽有。昔日的“冷食部”不复存在,生啤冷却罐也已少见。在道里安字片,还有老道外等地,还能见到经营生啤的店铺,但早已改用小不锈钢罐装酒。食客中鲜见六十岁以下面孔,历经风霜的“老饕”们点的还是那几样小菜,不同的是,不见了黄褐色的包装纸。他们依然健谈,退休工资、谁在海南买房了、谁突发疾病“走了”……说的都是诸如此类的家长里短。大家忘却了过去的是非恩怨,流露出的都是相互间的留恋与不舍。他们好像约好了似的,每天都到店里共饮,说不准哪天就少了一位。
窗外晚霞依旧,人们脚步匆匆,不知他们是否与我一样,心中是否还惦记那“下窖”的啤酒和无处可寻的凉拌菜罐头。无论何时,都会有适口的下酒菜等着人们去品尝,菜窖终究抵不过冰箱的“一匣装四季”,现代化的钢铁炊具,继续向人们讲述着新的饮食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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