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扬州
那天是爸爸的生日,爸爸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
爸爸的一生很曲折。十岁左右,爷爷和奶奶离异后出走。奶奶不能撑起一个家,离异后便带着爸爸寄住在爷爷的家族中,那个难可想而知。
在爷爷的家族中,主事的是爸爸的大娘。有一次,爸爸的大娘给他围上了一个布兜,里面装满等待孵化的鸡蛋,用爸爸的小身板给鸡蛋提供热量,天天如是。爸爸在吃饭夹菜时,常会被大娘故意用筷子拨开。奶奶因饱受刺激,精神几近失常。爷爷每月寄回来用于维持奶奶和爸爸生活的大洋,他们从未见到。直至30年后,爷爷才知晓,才惊愕母子俩在没有他寄回的生活费的保障下,是怎么活过来的。母子俩艰苦地相依为命,这样的生活,填满了爸爸的整个少年岁月。
好在爸爸争气,学习刻苦用功,考入了扬州中学。“南扬中、北南开”,扬州中学是当时全国最有名的两所中学之一,这是爸爸命运的一次转机。按照常理,他的聪慧好学,会给他带来一个光明的前途。可现实是,患病的奶奶、家庭的重负、复杂的社会关系,他不能在这个年纪奢望、体会家的温暖,现实也不能维护他的梦想。
中学毕业,爸爸选择了上师范,因为师范生可享受免费培养,而且毕业就有工作,可以照顾患病的奶奶,担负家庭责任。有此动力,他带着奶奶来到了泰州师范,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她。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来说,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最后,爸爸实在不能兼顾,便无奈地把奶奶送回原籍上海罗店,托付给大姨奶照料,他继续在泰州师范求学。
师范毕业后,爸爸的命运迎来了转机。适逢国家需要有知识的青年加入,承担建设国家的重任,爸爸被分配到一机部。那时爸爸很开心,每天骑着单位发的自行车,在北京各地基层调研。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支援东北建设,去最艰苦的地方去”的热浪涌遍全国,发展工业,建设城市,在空前的时代浪潮和使命的召唤下,爸爸跟找他谈话的领导表明了自己欲投身东北建设的想法。那个时候,奶奶在上海,爷爷不知在何处,18岁的爸爸遇事只能自己拿主意。
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爸爸和众多热血青年一起,从北京坐了一宿火车来到东北的一座城市。走出火车站,“大烟泡”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刺骨的寒风扑面袭来。一驾接站的马车早已等在站外,热血青年们坐上接站的马车。经过两个小时的辗转颠簸,这群青年被拉到一处旷野上的几间土坯房。接站人员告诉他们,这就是要建设工厂的位址。
到东北的第一宿,爸爸和同伴们在简陋的土坯房里住了下来。土坯房四处漏风,第二天早上,脸盆里的水被冻成了冰块。但困苦的环境,没有让他们退缩,他们很快地和工人师傅们融合到一起,建厂房,上设备。火车道线一直延伸到工厂,因为没有大型装卸设备,一旦有超大型设备运来,厂里的几十人硬是靠肩扛、绳拽、木杠撬,将设备安装到位。这就是那时人们的精神和斗志。
不到两年,一座全国闻名的工具企业拔地而起。
之后的日子,工作、生活一切如常进行。爸爸娶妻成家,有了三个娃,习惯了北方生活,习惯了东北的岳父岳母,他们成为爸爸最亲的人。
据爸爸回忆,第一次去姥姥家时,鞋子漏个洞自己都浑然不知,哪有穿着漏脚鞋上门的新女婿啊?是东北人的热情,姥姥和姥爷的接纳,让爸爸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他喜欢这样兄弟姐妹、父母齐全的大家庭,作为大姑爷,爸爸和妈妈一起帮姥姥姥爷照顾当时还小的舅舅和姨妈。
在困苦的岁月,由于蔬菜缺乏,秋菜上市时,爸爸和妈妈就去捡职工分菜剩下的菜帮菜叶。后来,地方政府为照顾爸爸这些支援东北建设的南方籍同志身体,给每家的粮食本上,配给了五斤大米,让一直吃粗粮的爸爸非常满足。但由于妈妈当时没有工作,五口人的家庭,靠爸爸一个月38.9元的工资支撑,仍显捉襟见肘。家里有一个装粮票、肉票、布票的钱包,上面写满标记,都得计划着花。那时,爸爸每月还得给在上海独居的奶奶寄10元钱,开工资后就汇走,多年雷打不动。
由于家中收入少,孩子多,做衣服做鞋,垒院子,砌土炕,凡是能自己干的活,妈妈绝不找别人干,一分钱都不乱花;给我们爷四个剪头时,几人坐成一排,妈妈一把推子全部解决。
日子转好的1976年,爸爸和妈妈决定把70多岁的奶奶从上海接来同住。因为多年来一直没有在奶奶身边照顾她,一旦有了能力,便想尽一尽孝心。没承想,北方的严寒让久居上海的奶奶很不适应,患上了感冒,还加重至肺部感染,仅享受了八个月的天伦之乐。爸爸妈妈为此悲伤至极。
十年后,爸爸按政策选择了提前退休,让子女接班,那一年他51岁。
时隔几个月,爸爸和一群大学生去创业,在乡镇环保企业一干就是19年,付出了巨大辛劳。开设销售网点,完善企业管理。他走遍南方、北方各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给有需要的单位供应环保产品。他把自己在大厂工作的经验,全部用在了这家年轻的环保企业。到了70岁时,爸爸才“正式”退休。
“正式”退休后,爸爸终于有了闲暇。那时,旅游刚在他们那一代人头脑中出现,在这之前,妈妈从没有专门去过什么景点。上一次二人出游,还是婚后第一次回祖籍省亲,经上海和南京,回到老家扬州。退休后,爸爸带着妈妈去了北京、海南、山东、云南,携手游览祖国的山山水水。那是他们此生最开心的日子。
爸爸对自己的晚年很知足,我曾对他说:“当年若不是一时冲动,支援东北,你退休时开的可是北京部委公务员的工资,至少一两万。而在企业退休时,只拿到几百元,后来涨到3000元。”他笑着止住了我的话:“我们这代人,从没想过那么多。不想那些,现在挺好的,我为自己是那一代的国家建设者而自豪!”
2014年10月,爸爸被查出肺癌,五个月后离世。这就是我的爸爸,9月23日出生,3月29日去世。去世后,我写了一篇《永远的目送》,在媒体发表,以寄托全家人对他的思念。
329、923,这三个数字,冥冥中的巧合,让我此生铭记!
江水静,秋已凉。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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