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杀
　　母亲的搪瓷缸，白底蓝边，磕碰得多了，露出底下黑色的铁胚，缸身上印着红色的“先进工作者”字样，虽然褪了色，却依然醒目。
　　这搪瓷缸原是母亲在纺织厂上班时得的奖品。那些年她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把泡好的茶水灌进缸子，用毛巾裹好，塞进布兜。我童年的每个清晨，都是在搪瓷缸碰撞饭盒的叮当声中醒来的。缸子很厚实，冬天能保温，夏天能镇凉。母亲干活口渴时，就对着缸子大口喝水，喉部一动一动的。我总记得她喝水时闭着眼睛，额头沁着汗珠，那神情，像是在品尝世上最甘甜的滋味。
　　放学后我常去车间给母亲送饭。看见我来了，她总是先端起缸子喝口水，再用袖子擦擦嘴，然后接过饭盒。
　　有一次缸子从机台上摔下来，磕掉好大一块瓷。母亲心疼地捡起来，用手帕包好带回家。父亲用焊锡把破口补上，虽然不漏了，却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母亲却说补补还能用，旧物件用着顺手。后来母亲退休了，搪瓷缸也跟着回了家。她用它晾开水、泡浓茶、盛米酒。缸身上的红字越来越淡，她的头发越来越白。我们说给她换新的保温杯，她总是不肯。
　　去年整理旧物，我发现搪瓷缸里竟然生了一层薄锈。这才想起，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用它了，她的手抖得厉害，端不动这么沉的缸子。我把缸子洗净后，放在书架上。女儿问这是什么，我说这是外婆的奖杯。她眨着眼睛：“外婆是运动员吗？”我笑了，没有解释。有些奖杯，不需要赛场；有些勋章，不需要授勋。
　　这个屡遭磕碰的搪瓷缸里，装着的不是茶水，是母亲那些年的汗水和青春。每一处露出的铁坯，都是生活磨出的印记。缸子会生锈，红字会褪色，但母亲在纺织机前仰头喝水的背影，将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