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杀
　　我对面条情有独钟，并不是因为我多么能吃面，而是这碗面里有我品不尽的味道，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
　　小时候，听见别人说“下饭馆儿”，我便仰着笑脸问父母：“什么叫下饭馆儿啊？”爸爸笑着说：“哪天，我带你去吃面条”。“真的吗？什么时候去啊？”爸爸望着院子里的甜高粱说：“等甜高粱长高了，我就带你去。”我兴奋不已，天天盼着甜高粱早日长高。
　　终于等到甜高粱长高了的那一天，爸爸割下一株株的甜高粱捆成一大捆，扛在肩上，拉起我的手：“走，卖了这甜高粱，爸爸带你下饭馆儿。”我高兴地跟着爸爸上路了，我们要到八里以外的城里集市上去卖。
　　不知走了多久，我只觉得路途很漫长，终于到了。三分钱一根的甜杆儿（甜杆儿是城里人对甜高粱的叫法）很受欢迎，尤其是小朋友们，总是拉着大人的衣角叫嚷着：“我要甜杆儿。”大人们便走过来为孩子挑上一根。甜杆儿一根根减少，爸爸的钱袋里多了零零碎碎的硬币，很快那捆甜杆就卖光了。爸爸高兴地拉起我的手：“走，下饭馆儿喽。”
　　走进饭馆儿，人真多啊。爸爸给我找了个位置坐下，花了两角五分钱为我买了一碗面条，爸爸异常兴奋地对我说：“爸爸不饿，爸爸看着你吃，你要吃得饱饱的。”我点了点头，那白得透明的面条上面浇着韭菜鸡蛋卤，金黄的鸡蛋点缀在绿色的韭菜叶之间，实在是美味啊。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面条真的很好吃。吃饱了，看见坐对面的爸爸，正着看着我吃，他那份欣喜溢于言表。“爸爸，我吃饱了。”“再吃点，别剩下。”我摇了摇头，这时爸爸端过我剩下的漂着几根面的残汤，吃了起来，连汤都喝了。见此情景，我忽然懂事似地说：“爸爸，等我长大挣钱，给您买好多碗面条。”爸爸笑了，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灿烂。
　　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我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该用自己赚的钱报恩了，可是爸爸早已离我而去了。当年那句“爸爸，等我挣钱了，给您买好多碗面条”，成了我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尽管这样，不知是为了纪念，还是为了当年的承诺，在一种说不清楚的动力驱使下，一天我骑上自行车，来到了当年的饭馆儿。饭馆儿豪华了许多，我要了一碗面条，坐在那里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再也没有第一次进饭馆儿的那份欣喜，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碗面的美味，满眼都是泪水，满脑子都是苦涩……
　　当年的那碗美味的面，现在回味起来全是爸爸付出的艰辛与汗水。如今，物是人非，爸爸啊，您那如山一样的父爱让女儿如何报答？连一次报答您的机会都没有啊。
　　结婚后，有了孩子，为人母的我，喜欢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女儿去饭店，要一碗面，然后坐在对面看着女儿吃，尤其是看着女儿贪吃的样子，总是情不自禁地笑，那是从内心发出的笑、幸福满足的笑。“妈妈，您怎么不吃啊？您不喜欢面条吗？”“哦，我更喜欢看你吃面条，吃在你的小嘴里，香甜在妈妈的心里。”“妈妈，等我长大赚钱，给爸爸妈妈买最好吃的面。”一句话，说得我心里甜甜的，我笑了，真的很幸福。此刻，眼前浮现出二十几年前，爸爸带我吃面的那一幕……
　　转眼间，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女儿也结婚了。去年暑假去女儿所在的城市度假，女儿、女婿知道我喜欢吃面，开车带着一家人到当地一家很有名的面馆儿吃面。欣然而至，但是再也找不回儿时第一次“下饭馆儿”的那种兴奋感。十五元一碗的面，吃起来真的不如爸爸为我买的两角五分钱的面香甜。于是我给女儿、女婿讲了我小时候第一次进饭馆儿吃面的故事，感动的同时，女儿明白了我喜欢吃面的渊源。看见女儿、女婿往外孙女碗里夹面，我感慨万千，心里有说不出的惬意，再次回味起当年的那碗面：“爸爸啊，是您当年的那碗面，让浓浓的爱代代相传。”
　　前不久，女儿打来电话，说打算工作之余开一家面馆儿，我欣然同意了。过了两个月，女儿的面馆儿开业了。我真的很兴奋，我想把这一消息告诉长眠九泉之下的爸爸。我要自豪地说：“爸爸，我兑现了当年的诺言，我们真的有好多碗面了。您那碗饱含浓浓父爱的面条，让我回味一生。您那份浓浓的爱，将代代播撒。”泪光中，再度浮现出爸爸当年那灿烂的笑脸。
　　□明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