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代,医官深受统治者的信任。
很多儒生通过从医而走上仕途。
“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这是《窦娥冤》中赛卢医的上场诗。卢医即扁鹊。在剧中,赛卢医不仅医术差,且人格卑污,为赖20两银子的债,竟想用绳勒死债主蔡婆,且给坏人张驴儿提供毒药毒害他人。
史料称,关汉卿曾任“太医院尹”,但元代无此官,或“太医院户”之误,即关汉卿出身医户,熟悉行内事。在元杂剧《摩合罗》《救孝子》《碧桃花》中都有赛卢医。《救孝子》中赛卢医上场诗是:“我是赛卢医,行止十分低,常拐人家妇,冷铺里作夫妻”。《碧桃花》中赛卢医则自称:“我做太医(元代尊称医生为太医,未必是御医)手段高,《难经》《脉诀》尽曾学,整整十年中间,医不得一个病人好,拚则兵马司中去坐牢。”
元代是儒医定型期,为何元杂剧中医生的形象如此不堪?艺术是现实的一面镜子,元杂剧忠实地再现了当时“庸医泛滥”的窘况。
蒙元初期统治者
搞不清儒学与医学的区别
元朝确实很重视技术,尤重医学。散曲大家张养浩曾说:“我元以好生有天下,世祖皇帝招太医院视三品,寻登二品,无所于统。为其学者,不揉诸民而殊其籍;又例儒学官置提举、教授、正、录、教谕,俾理其户而训迪其生徒。岁上能者,不于铨曹于太医院听差,其上而官之。”
唐代太医署仅正五品,金代也是正五品,乃至后来明清,都是正五品。元朝一开始便三品,又升为二品,高于历代。在太医院,采取儒学教育方式,设不同教师职位,学生毕业后不经吏部铨选,可直接在太医院上岗,进而当官。
蒙元初期,统治者搞不清儒学与医学的区别。元宪宗(蒙古帝国大汗)时,名臣高智耀入见,力劝“重用儒士,免徭役,释已成驱口(奴隶)的儒士”。宪宗却发懵懂之问:“儒家何如巫医?”高智耀回复说:“儒以纲常治天下,岂方技所得比?”宪宗说:“善。前此未有以是告朕者。”
可见,元宪宗过去一直把儒家当成了医学。
能当上文官武将
元代儒生多靠医上位受重用
元朝统治者有这种误会不奇怪,因早期被重用的儒生多以医上位。据学者周剑在《元代医人社会地位研究》中说,早期较著名的儒医是郑景贤,得窝阔台赏识,多次随其出征,耶律楚材称赞他:“脱身医隐君谋妙,委迹儒冠我计疏。”指出郑景贤曾参赞军机。
窝阔台一度想让郑当中书令,总领百官。中书令是最高行政官员,与枢密院(掌军事)、御史台(掌监察权)并列,一般由太子兼任。不过,中书令下有左右宰相(元朝以右为尊),实际掌权的是右宰相,中书令多属虚衔。在郑景贤推荐下,耶律楚材受重用。耶律楚材精通医术和占卜,得忽必烈信任。忽必烈身边还有另一位儒医许国祯,征云南时,许国祯追随谋划。
理学名臣窦默也因医入仕,窦默善针灸,传给女婿刘执中,刘后来也当上少中大夫(从三品)。此外还有韩公麟、汪斌等。不仅能当文官,元朝医生还能当武将。刘哈喇八都鲁,汉人,出身世医之家,以军医身份参加征讨昔里吉之战,卒因军功,官至御史中丞。
元代前从医受歧视
直到元代儒医才走向实践
在古代,从医颇受歧视。魏晋时期葛洪是名医,却“夜辄写书诵习,以儒学知名”。唐代孙思邈有文名,魏征奉诏修史,多次拜访孙。只因当过医生,史籍将孙思邈列入方技,不入儒林。孙思邈说:“朝野士庶咸耻医术之名,多教子弟诵短文,构小策,以求出身之道。”宋代朱熹也感慨道:“思邈为唐名进士,因知医贬为技流,惜哉!”唐代还有一恶习,即杀医。868年,同昌公主病逝,唐懿宗杀医生及其亲属300余人,连宰相都罢免了。
宋代禁杀医,但严防医生干政。儒医自宋代走上历史舞台,但日本史学家冈西为人在《宋以前医籍考》中收录106部医书,多是泛泛而论的理论著作,乏“妇科”“外科”“喉科”等专科。直到元代,儒医才真正走向实践。
没有科举无法上位
元代制度让儒生转去行医
为什么元代儒医能脚踏实地?因为元代儒生无发展空间,转去行医。元代采取“诸色户计”制度,即将民户分为军户、站户(负责驿站接待)、匠户、屯田户、打捕户、灶户、矿户、儒户、僧户、道户等几十种,子承父业,不得更改,不得移动,有专人负责(僧户、道户除外)。
“诸色户计”是从军事组织中发展出来的管理方式。不同户的税收不同,医户较优惠。除“两户丝”“五户丝”外,每年另交3两包银,以纸钞支付。如是医学教授,丝银皆免。儒生上位,只能靠科举。耶律楚材曾建议“用儒术选士”“其中选者,复其赋役,令与各处长官同署公事”,但这类考试很快停止。忽必烈和他的太子真金赞成恢复科举,却一直没执行。没有科举,儒不如医。元代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之说,医排在第五,儒排在第九。
先从医后当官容易
社会闲杂人等也来钻空子
元仁宗时,正式恢复科举。科举之外,儒生还可以经地方推荐,去当吏。但从吏到九品流官,一般需要210个月,且吏与吏之间形成了复杂的关系网,儒生不易突围。
相比之下,从医入官更容易。元代不歧视医生,可儒生钻空子,社会闲杂人等也会跟着钻。人人以行医为上位、发财的捷径,局面必然混乱。
元代有医生科举,“试不中的,不得行医”,要求不可谓不严,可培养医生的方式落后。据学者梁其姿统计,史料记录的405名元医中,282人出自家学,77人拜师,29人自学,11人是“家学+拜师”,5人是“自学+拜师”,出身官立学堂的仅1人。此外,医户包银在太医院系统内收取,太医院在各地设管理者,组织医户每逢朔日和望日拜三皇庙(定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为初祖,始于元),探讨医术,并缴包银。
庸医最泛滥时代
百姓贵族都难免不被“治死”
据任冰心在《元代“庸医泛滥”之历史解读》中统计:金元四大名医之一的朱震亨,5位亲人死于庸医之手;医学教授李君之父被庸医治死;《抱一翁传》中,记庸医案例12个,《沧州翁传》中13个,《撄宁生传》中15个……百姓受害,贵族也难免。至元七年(1270年),元帅也速歹儿的夫人因医生针灸失误而死。元世祖忽必烈以下,9任元朝皇帝均短寿,平均寿命仅26.9岁,平均在位时间仅2.9年,与医术差应有一定关系。
医生水平低,假药还多,元至元五年(1268年),太医院奏:“开张药铺之家,内有不畏公法者,往往将有毒药物如乌头、巴豆、砒霜之类,寻常发卖与人,其间或有非违,致伤人命。”时人王恽说:“今民间庸医及僧道等人,妄行针药。民愚无知,一旦委命于手,至有父杀于前,子夭于后,终不觉悟。是庸医猛于苛政也。”随着“诸色户计”崩溃,社会陷入无序,元朝气数已尽。明明是医学发展的黄金时代,却搞成历史上庸医最泛滥的时代,令人唏嘘。
据《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