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右）在片场。 
　　张峰（右）  
　　在拍摄现场。  
　　□本报记者 高云
　　“《人世间》是有条件在哈尔滨拍的。”记者在张峰的手机里看到了一段航拍视频，镜头掠过一大片低矮的平房区，白雪覆盖着屋顶和斑驳的小道，低矮的木栅栏上飘过炊烟……“双城的这片平房跟几十年前的‘光字片’太像了，原生态的东西肯定比搭的假景强，有烟火气。可惜了，剧组不知道这地方。”
　　张峰，哈尔滨的“明星领路人”，他陪于和伟拍大夜戏、给许鞍华“挑毛病”、带着《无证之罪》的导演满街寻找“案发现场”……不管多大腕儿的明星，只要剧组在哈尔滨开机，小到衣食住行，今天盒饭吃什么菜，大到找拍摄地、搭布景、联系群众演员、寻求官方支持，张峰的团队都能“搞定”。行业内，这种为外来剧组提供“本土化服务”的公司被称为“地接”，“地接”公司手握各种本土资源，拔尖的都是能在当地影视圈搅动风云的人物。
　　《2021-2022年中国影视行业发展状况及消费行为研究报告》显示，2021年中国影视行业市场规模为2349亿元，即便受疫情影响，同比增长仍达23.2%，这个庞大数字背后是数以百万计的台前幕后从业人员，普通观众只能看到明星的光鲜亮丽，要知道撑起一方“影视江湖”的还有银幕背后形形色色的打工人。张峰入行已经30多年，从打杂的剧务到制片人“峰哥”，一路见证了东北影视行业的变迁。
　　借来500个武警当群演
　　一群光着膀子的日本兵列队跑过中央大街，路人纷纷停下鞠躬行礼……这是电视剧《零下三十八度》开头的一幕，镜头语言无声传递着伪满统治下东北人民的屈辱。这些“日本兵”是张峰借来的，“都是真的武警，个个有腹肌，跑起来一看就是军人。这部戏在哈尔滨拍时，省里市里非常支持，我拿着文件去找的武警部队，最多借来过500个人，戏里国军、日军和伪警察都是他们演的。”于和伟和王丽坤主演的《零下三十八度》拍摄于2011年，这部谍战剧是张峰事业的转折点。
　　1987年，冰球运动员出身的张峰进入哈尔滨电视台电视剧部工作，当时东北影视行业正处于蓬勃发展期，龙江电影制片厂拍出了《年轮》《雪城》《泯灭》等经典之作，本土故事加本土团队，创作实力在全国都是一流的。张峰进入电视台从剧务和摄像助理干起，他至今记得自己参与的第一部戏叫《阿拉锦金杖》。
　　严寒把于和伟冻出“灵感”
　　1992年，张峰调入新成立的哈尔滨铁路电视台专题部当记者，不久就拍出了获得全国新闻一等奖的专题片《局长的眼泪》。在传媒行业上升势头最猛的几年，朋友多、路子广的他成了电视台广告部的经理，手里累积了大把资源。
　　上世纪90年代末，港台合拍片大热，卖座的商业片成为主流，中国影视行业进入变革期，龙江本土出产的影视作品开始逐年减少。进入21世纪，来哈尔滨走穴、拍戏、开演唱会的明星多了，“最早的费翔演唱会和周华健演唱会都是我做的‘地接’。”张峰说。十几年前哈尔滨的“地接”还不是流程化操作，从打前站、接明星、安排饭，到解决场地突发情况千头万绪，消防、水电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随时可能出“幺蛾子”，他每天忙得团团转。有人开玩笑，“台上灯泡不亮都得你亲自上去拧。”
　　2011年冬天，哈尔滨籍导演姜凯阳把几百人的剧组带回家乡拍戏，本地活儿一股脑托给了老朋友张峰。张峰从剧组筹备就跟着一起勘景、找道具，在尚未完工的道外巴洛克搭建有年代感的假景，戏里经常出现的有轨电车也是做出来的，为了拍摄方便，车厢只做了一半。那年哈尔滨的冬天特别冷，某天剧组在双城拍大夜戏，收工时所有人都冻透了，感叹“赶上-38℃在外边拍戏”。男主角于和伟开了句玩笑，“咱们这剧应该叫《零下三十八度》。”导演兼编剧姜凯阳一拍大腿，“这个好！”寒冷、肃杀，白色恐怖的氛围感一下子就出来了，就这样剧名从《背靠背》改成了《零下三十八度》。
　　对哈尔滨“了如指掌”
　　为几百人的剧组提供服务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从《零下三十八度》开始，张峰组建了自己的“地接”团队，带着3个徒弟开工，后来增加到六七个人，专业化操作，细分为专职的生活制片组和外联制片组，“带过最厉害的徒弟是个博士，已经是北京很有名的制片人了。”2017年，他成立了黑龙江松鸾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业务范围拓展到全国，甚至与好莱坞团队合作，去俄罗斯、韩国拍戏。
　　和张峰聊天，记者发现无论提到哈尔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他都能接得上话，还说得出那地方的历史典故、名人轶事，整个哈尔滨好像都在他的脑子里。一个成熟的“地接”公司提供的不仅仅是后勤保障，负责人要对当地历史文化、风土人情、传闻野史了如指掌。拍摄悬疑剧《无证之罪》时，他帮导演找到哈尔滨的老刑警，根据真实案例修改了剧本细节，悬疑故事接了地气，人物也“落了地”。电视剧播出后，有剧迷到老道外的取景地打听，“哪位哈尔滨警察是‘严良’的人物原型？”
　　通常张峰接下一个戏会先看剧本，根据剧本年代筛选可能用得上的取景地，从自己的资料库里调出照片供导演选择，有了方向再带着导演、美术去实地勘景，定下来以后帮助改建，剧组开拍后更忙，各种现场事务都要协调。
　　大冬天冰面“受刑4个小时”
　　目前，中国影视行业的中高端人才主要集中在华北、华东地区，《2021年中国影视文化行业人才发展报告》的数据显示，这两个地区影视中高端人才的占比分别是36.52%和29.58%，排在第三和第四位的是华南和西南地区。在东北影视圈，像张峰这样有专业编导功底的“地接”制片，可以说凤毛麟角。张峰说，《雪城》的总导演何继营是自己的师父，老一辈东北艺术家对待专业的严苛和认真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烙印，“看见不对的地方，就算不归制片管，也非说不可。”
　　跟着香港著名导演许鞍华拍摄新春贺岁短片《七里地》，戏里有一家人闯关东的情节，张峰当面就说：“这服装和道具都不对，我爷爷就是闯关东来的，那时候的人冬天都穿大棉袄和大棉裤，脚踩棉靰鞡，男的挑担，大小子背着锅，小姑娘拿个破碗，一路要饭。”许鞍华被“当众挑错”竟然非常高兴，让道具“马上按峰哥说的改”，还当场拍板请张峰出演戏里的重要角色“老马”，这个角色原本定了由某著名演员饰演，机票都买好了。许鞍华一句话，“定金不要了，机票退掉，峰哥最合适。”
　　好莱坞电影《别告诉她》在东北取景时，需要一位老戏骨扮演重要角色“奶奶”，这个角色是全片的“泪点担当”。张峰思考再三，把哈尔滨话剧院的赵淑珍老师引荐给了剧组，这部“讲中国人故事”的电影在海外上映时非常轰动，得了金球奖。赵老师更凭借“奶奶”一角，拿下了第35届独立精神奖最佳女配角，成为继章子怡之后第二位获得该奖项的中国人。获奖消息传回国内，张峰跟自己得了奖似的高兴，“东北艺术家被全世界看到了，这是中国人的骄傲！”
　　一般的“地接”制片拿多少钱办多少事，而编导出身的人有“职业病”——细节控。前几年在横道河子拍《绝地英雄》时，张峰客串出演村长，被捆起来在冰面上浇了4个小时凉水。剧中有个情节是村长被土匪抓起来拷问，要拍出土匪的丧心病狂，镜头还不能太血腥。张峰跟导演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拍“挂甲”——从前东北土匪的一种酷刑，大冬天往人身上浇冷水，冻成冰人。他被扒掉衣服捆在冰面上，一桶桶冷水浇下去，那天室外-27℃，一场戏加起来拍了4个小时，浇了17桶冷水，鼻涕眼泪都冻出来结了冰。工作人员担心“峰哥”冻出个好歹，可人家穿上衣服若无其事，“效果好就行，没啥事，我身体素质好。”
　　期盼哈尔滨影视“支棱起来”
　　“地接”制片是个良心活儿，张峰的原则是“钱可以少赚点，但绝不能给东北人丢人，这圈子口碑太重要了。”入行30多年，张峰看尽了娱乐圈的人情冷暖，这个圈子就像个“江湖”卧虎藏龙，讲究论资排辈。想长远发展得能力强、情商高，还要讲义气、重口碑。
　　中国影视项目现在通常在两个城市立项：北京或上海。北京的项目一旦确定在东北拍摄，多半两天之内就会有人辗转找到张峰，“峰哥，有个戏……”自从2017年公司正式开张，“松鸾影视”参与创作、拍摄了《无证之罪》《别告诉她》《跨国大追捕》等30多部影视剧，剧组几乎都是合作过的熟人介绍来的。
　　近两年疫情对全球影视市场造成巨大冲击，在这样的行情下，2020年中国电影票房依旧高达204.17亿元，超越美国跃居全球第一大票房市场，2021年中国电影总票房和银幕数量稳居世界首位，中国影视行业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正飞速向前。张峰这样的“地接”制片全国有成千上万，他们见证了中国影视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
　　2021年北京冬奥会的召开带动冰雪影视题材大热，《超越》和《冰雪之名》都曾在哈尔滨拍摄。记者采访张峰时，于和伟主演的电视剧《我是刑警》杀青后的收尾工作刚结束，这些年陪着明星们走遍了哈尔滨的大街小巷，他总是希望自己推荐的场景能拍出这座城市的厚重和浪漫，偶尔也会觉得有遗憾，“哈尔滨没有专业的大型摄影棚，听说《人世间》租了7个棚，搭了几万平方米的景，要是咱这儿有这样的条件，来拍戏的剧组会多得多。”
　　“峰哥”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哈尔滨的本土影视行业能“支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