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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埋藏在《史记》中的秘密
夏朝的“王子复仇记”
  《史记·夏本纪》书影。
  明代表现少康中兴的版画。
  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
  □黄西蒙
  司马迁《史记》第二篇《夏本纪》将夏朝视为五帝之后的首个王朝,这也被后世视为中国古代“家天下”的开始。在有关夏朝的考古证据稀少的前提下,《史记·夏本纪》是记录这段神秘历史的为数不多的资料之一。
  细读《夏本纪》,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按照惯例,它本该记录一个朝代完整的历史,但全篇大多数内容都在讲夏朝初期的故事,基本上在写禹和启的事迹,只有结尾用很少的篇幅,大致记录了夏王的世系传承。虽然后世对夏朝历史知之甚少,但四百年的漫长历史绝非无事可记,尤其是从太康失国到少康中兴的故事,前后延续近百年,司马迁却对此仅有寥寥几笔,并没有详细记录。但《尚书》和《左传》等经典古籍中,却有比较细致的记录。而且,司马迁并非不知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为什么要刻意忽视这段重要的历史呢?司马迁在《夏本纪》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史记》未说的故事
  关于太康失国的过程,《史记》没有详细记录,倒是《尚书》提供了较为丰富的史料。原来,在启之后,太康继承了王位。但太康不理政事,终日沉溺于狩猎,由此在洛水附近打猎的时候,东夷有穷氏的部落首领后羿趁机发动政变,夺取了太康的王位,并放逐了太康。结合《史记》《尚书》的说法,接下来后羿改立太康的弟弟中康(又称仲康)为王,实际上就是扶持了一个傀儡,自己掌控了政权。中康死后,后羿又扶持中康的儿子相当了夏王。结合《竹书纪年》等史料,可以推算这个过程大概有二三十年。此后,后羿干脆废掉夏王,但自己也不称夏王(史书上称夏王为“夏后”,后羿实际上没有称“后”),而是一面把控着朝政,一面像太康一样沉溺于打猎,渐渐地也荒废政事了。又过了二十年,后羿属下一个叫寒浞的东夷人发动政变,赶走了后羿,自己掌控了政权。
  关于寒浞上台的背景,《史记·夏本纪》中毫无记载,倒是《左传·襄公四年》中,借晋国大将魏绛之口,讲述了这段夏朝的历史:寒浞原本是后羿收留的一个东夷部落的年轻人,但他十分善于钻营,成了后羿的宠臣,以至于后羿疏远了武罗、伯困、熊髡、龙圉等贤臣。后世对这四位贤臣所知甚少,几乎没有其他史料记载其事迹,但他们都是辅佐夏王的良臣贤人,这就让本是篡权者的后羿,还能维持还算安定的统治。
  但寒浞上台后,局势就产生了变化。在史书上,出现了一个叫纯狐(又称眩妻、玄妻)的美女,她可能是有记载的中国古代史上第一个卷入政治纷争的女子,比后世的褒姒、妲己等人登场还要早得多。
  纯狐是有仍氏人,本来是后夔的妻子,两人生有一子名伯封。但伯封因为支持中康,在中康被废后,被后羿杀害,纯狐也被后羿强占为妻。但她一直想着报仇雪恨,直到遇到了野心更大的寒浞。寒浞显然不满足只做个权臣,他私下与纯狐勾结在一起,又大力收买人心,终于趁着后羿外出打猎的时候,发动政变,取而代之。
  后羿与太康的失势十分相似,都是荒政的结果,但他们在位期间,起码还有一些贤臣的辅佐。但寒浞更加阴狠,他上台后便处死了后羿,还把后羿做成了肉羹给他的儿子吃。后羿之子岂能受此等耻辱,便誓死拒绝,寒浞便狠下心,将其处死。
  与此同时,寒浞准备彻底灭掉夏王室。原本只是被后羿流放外地的夏王相,此刻面临着灭顶之灾。寒浞派人杀了相,却没料到,相的妻子后缗,当时已经怀有身孕,她趁乱逃到了娘家有仍氏的掌控区,并生下了儿子少康。
  中国史载第一位女间谍
  少康从小怀着复国报仇的心愿,渐渐成长,同时也得到了夏王室的残留势力的支持和保护。少康的才华很快便得到了有仍氏部落的认可,便被任命为管理畜牧业的牧正,这是牧官中最高的职位,在当时,牲畜是一个部落十分重要的财产,尤其是一些半耕半牧的部落,十分依赖牧正的管理能力,少康的才能和威信,也由此可见一斑。
  关乎这段历史,《左传》留下了比较清晰的记录:寒浞终于还是知道了少康的存在,他的政治手段十分残忍,欲斩草除根,便派一个叫椒的人去追杀少康。幸好少康反应迅速,他逃到了有虞氏的部落,并被任命为庖正。晋朝的杜预在注解《春秋左传正义》时,就写道:“庖正,掌膳羞之官。”能够掌握部落的吃饭问题,可见有虞氏对少康的器重。事实上不仅如此,有虞氏的首领虞思还把名为二桃的女儿嫁给少康,又送给少康很多土地和兵卒,尽力帮助他的复国大业。
  少康是很有谋略的人,但不会轻易行动,他深知掌握敌军信息的重要性,便派出一个名叫女艾的女将军去寒浞身边潜伏。《左传》中有个很容易被忽视的细节,记载了“使女艾谍”几个字,但寥寥几笔背后的故事却很精彩。结合屈原《天问》等古籍的记录,可以大体还原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女艾乔装打扮成仆人,借着缝补衣服的机会,潜入寒浞的部将寒浇(又称奡、浇)的帐下。寒浞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已经出现少康的卧底,其动向都被少康掌握。这可能是有记录的中国古代史上第一次谍战,而且是女将出马。紧接着,女艾伺机刺杀寒浞,但不慎杀掉了与寒浞私通的女岐,可惜刺杀任务没有完成。至于女艾的结局,史书上并无记载。
  但是,寒浞已经日薄西山,他在位长达四十年,渐渐荒废政务,沉湎酒色,也是昏君的那一套做派。忠于夏王室的伯靡,首先发起反抗战争,他联合斟灌氏、斟寻氏两个部落的势力,成功击败寒浞的军队。这给少康很大的激励,他决定发动对寒浞的复国战争,他派儿子杼(又称季杼,后来成为少康之后的夏王)攻打并杀死了寒浞之子寒豷,大军很快又杀向寒浞,这个不可一世的篡位者已经无力抵抗。
  屈原在《天问》中曾经发问:“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其首?”这处细节,让后世看到了寒浞之死的一种可能:或许是趁着寒浞外出打猎的时候,少康放出猎犬咬死了寒浞。当然,这是一种比较戏剧性的场景,史书上的只言片语背后,往往是十分复杂的历史过程。少康的成长与复国过程历经几十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真实的历程可能并没有史书上写得那么简单。但历史就是这样,越是距今遥远的真相就越模糊,而且越古老的故事就越粗线条,以至于丰富细节与复杂过程被省略为几个字,甚至彻底消逝在时间的云烟里。
  到底隐藏什么秘密?
  从太康沉迷打猎到被后羿篡权,再到后羿被寒浞篡权,再到少康夺回王位,夏王室权力失而复得的过程前后近百年。对于如此漫长和复杂的过程,大多史料来自《左传》《尚书》《天问》《竹书纪年》等,反而《史记·夏本纪》对其记录非常模糊。司马迁撰写《夏本纪》时,显然参考过已有的史料,《尚书》等经典文献,不可能也不应该被忽视。司马迁在《夏本纪》中着重写的鲧、禹的事迹,就有不少史料来自《尚书·尧典》,对于他心中的上古圣贤,他其实丝毫不吝笔墨。
  更奇怪的是,司马迁并非完全不记录“太康—中康—相—后羿—寒浞—少康”这段历史,只是不将其中的复杂过程写入《夏本纪》。但在《史记·吴太伯世家》中,却借助伍子胥之口,讲述了这段历史。在吴越战争的背景下,当时越王勾践想跟吴王夫差讲和,假装服从吴国,夫差没看出其中计谋,伍子胥便借助夏朝这段故事来劝谏他。
  伍子胥认为当年少康的兵力还不如勾践多,但少康还是能成功复国,而且勾践能卧薪尝胆,若不吸取古人的教训,就会让勾践绝地反击,因此不能接纳勾践,必须斩草除根。不过,夫差并未听从伍子胥的劝告。
  此处暂不讲吴越之事,问题在于,司马迁为什么要把少康复国的详细记录放在《吴太伯世家》里?从历史叙事的角度看,这段历史显然应该出现在《夏本纪》里。这背后恐怕有叙事手法之外的问题,更关乎司马迁的史学思想。
  思考历史,不仅要看史书上写了什么,更要追问史书为什么要这样写,探索不同历史叙事话语背后的秘密。司马迁在《史记》中的精神寄托很多,有诸多道义上的褒贬,便是“成一家之言”,但他更有构建历史话语的意识,正所谓“通古今之变”,如何叙述远古时期的历史,直接关联文明的源头,告诉后世历史从何而来,文明如何诞生,这可能比记录个别人物和事件更加重要。儒家思想对司马迁影响很大,他讲起尧舜禹的故事,便要浓墨重彩地书写禅让的美好,后世也因此认为我们的文明源头并非野蛮,而是圣贤之道。不论真相到底如何,但司马迁通过构建这套历史话语,让后世确立了一种对祖先的崇敬与热爱,从而构建文明的自信与尊严。
  然而,“夏后失国”的晦暗历史,与上述历史观念相悖,或许司马迁并不希望后世看到一个孱弱的夏王朝,毕竟在夏朝初期,就被篡权夺位,并不符合后世对上古三代多圣贤的美好想象。但是,司马迁的纠结之处在于,他毕竟是个严肃的史学家,不该刻意遮盖祖先的“至暗时刻”,因此,他才在“世家”的第一篇中,借助伍子胥之口,把夏朝这段曲折的历史记下来。正是这样的操作,才让《五帝本纪》《夏本纪》《殷本纪》《周本纪》这四篇文本,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没有中断的世系传承,让后世惊叹远古祖先的丰功伟绩,进而形成华夏文明的共同体意识,“天下”的文明古今一体的话语才得以确立。
  从夏王朝诞生,到司马迁的时代,几乎整整两千年,司马迁写下《史记》至今,又有两千多年。《史记》就像文明转型关键时期的一个路标,上面信息芜杂,却闪烁着智慧的火光,不仅告诉我们从哪里来,还照亮了前行的方向。
  据《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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