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圣帝君圣迹图志全集》的关羽画像。
明代商喜绘《关羽擒将图》(局部)。
□瀛洲海客
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秋,关羽发动襄樊之战,先围曹仁、满宠,后水淹七军,斩庞德、擒于禁,“威震华夏”。然而短短数月内,荆州形势就发生了急剧变化。孙权的突然背叛,令关羽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吴将吕蒙袭取南郡后,又与曹营徐晃等人联手夹攻关羽,以致后者败走麦城,终为孙权擒杀。一颗耀眼无比的流星在划破长空后迅速陨灭,给后人留下了无尽叹惋。
关羽死后,史学家陈寿对他的评价“刚而自矜”被后人无限放大,在民间颇具影响力的小说《三国演义》亦将关羽败亡简单概括为“大意失荆州”。尽管这种处理方式淡化了关羽本身的性格缺陷,但也忽略了关羽优秀的统帅能力。实际上,无论是战前准备工作,还是战后对盟友的背叛与突袭,关羽的应对措施都无可指摘。
那么,关羽失荆州,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一切,还要从一场事先安排的“情报战”说起。
提前布局的“情报战”
美国学者拉·法拉戈曾指出:“人类最早使用的武器就是石块、棒子和情报。”在襄樊之战前后,魏、蜀、吴三方围绕情报而展开的一系列侦查、间谍活动,同样是影响战争走向的关键性因素。而关羽在这方面的准备,甚至能追溯到一年多前。
建安二十三年(218),宛城守将侯音、卫开等人因地方徭役繁重,率领当地吏民起义,“与关羽连和”(《三国志·武帝纪》)。宛城是南阳郡治所,位于荆州最北部,与关羽本人所在的南郡较远。因此,侯音等人想要联系上关羽,只能通过“中间人”。无独有偶,同年还有一支以孙狼为首的陆浑群盗,他们在起义后不久就“南附关羽”,后被授予印信,成了关羽麾下一支偏军。这两起曹魏内部的骚乱,背后都有关羽的影子,可见后者在敌人内部已安插了不少间谍,用来在特定场合下发挥出关键作用。
还是这一年,刘备从成都出兵,进驻阳平关,与曹魏名将夏侯渊、张郃相拒,汉中之战一触即发。第二年,蜀汉军队取得定军山大捷,曹魏主帅夏侯渊也被黄忠斩杀。紧接着,曹操亲自赶赴汉中,与刘备作战。尽管蜀军赢得了最终胜利,尽取汉中地;但从“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的描述来看,刘备可谓倾尽全力,赢得并不轻松。故远在荆州的关羽为了替主公分担压力,也早早准备起了襄樊之战。这正是他在曹魏内部展开间谍活动并选择进攻襄阳的主要原因之一。
宛城侯音叛变后,很快被曹仁镇压,但关羽的底牌却层出不穷。就在他出兵后不久,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皆望风而降。而曹魏集团的政治中心——邺城,竟然也出现了魏讽谋逆案,且有不少荆州籍士人牵扯其中。正当曹魏内部风声鹤唳之际,关羽却接连取得大胜,并生擒了曹魏名将于禁。与此同时,打着关羽偏军旗号的陆浑群盗也流窜到梁、郏地区,只要再进一步,就能逼近许都。倘若城中还有内应配合,他们就有机会劫走天子。是以,曹操一度打算把汉帝迁走,以暂避贼兵锋芒。
这才是关羽“威震华夏”的全貌。除水淹七军外,关羽对曹魏内部的成功策反并借此掀起的舆论攻势,让他的威名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可是,孙权对关羽也更加忌惮,并最终选择与曹操联合。昔日盟友的突然背刺,让原本在情报战上占据优势的关羽渐落下风。
率先出手的是曹操。按照约定,曹操应替孙权保守秘密:“乞密不漏,令羽有备。”但谋士董昭却指出:“羽为人强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所以他建议:不如把孙权出兵一事告诉关羽,这样既能提前解除樊城之围,也可以转移矛盾,让吴蜀双方大打出手(《三国志·董昭传》)。
曹操依计而行,令徐晃把孙权书信绑在箭上射入关羽大营当中。关羽见信后,内心虽然犹豫,但一想到唾手可得的襄阳以及自己在江边部署的烽火台与斥候(侦察兵),还是没有立即退兵。按他所想:一旦江东有变,斥候便会通过烽火台及时传递消息,到那时,他再回防也不晚。
只可惜,关羽能想到的事,吕蒙自然也不会落下。据《三国志·吕蒙传》记载:“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这里的“白衣”,常被误解为身穿白色衣服,但实际上,它是指吕蒙令手下士卒换上平日里穿的便服,打扮成商人模样。如此一来,江东军队这才能顺利骗过斥候,将关羽的情报网络成功破坏,以致“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举”,从而让吕蒙、虞翻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南郡、公安与零陵三郡。
至此,关羽后路已断。等待他的,将是魏吴两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魏吴两方的“大手笔”
关羽出兵的时间,原是恰到好处。西晋文学家陆机《吊魏武帝文》中说:“当建安之三八,实大命之所艰。”对建安二十四年(219)的曹操而言,他面临的不只是汉中与襄阳两地的君臣联动,还有北方乌丸的反叛、南方孙权的蠢蠢欲动以及曹魏内部的动荡。北方有“黄须儿”曹彰坐镇,江淮地区有夏侯惇、张辽率二十六军屯于居巢,都暂时无法脱身。在此情形之下,关羽才能从容围攻襄、樊。
关羽的进攻目标正是襄阳。但广义上的襄阳,又有襄阳城、樊城与平鲁城三座城池。俗话说“铁打的襄阳,纸糊的樊城”,襄阳城位于汉水南岸,其城墙高大坚固,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可谓易守难攻。反观汉水北岸的樊城与平鲁城,非但城墙低矮,且无险要可守。因此,曹仁、满宠所在的樊城,就成了关羽的首要目标。而前来支援的于禁、庞德,则暂时驻扎在平鲁城。不料汉水上涨后,平鲁城率先被大水冲破,关羽也抓住机会一举俘虏二将,携大胜之姿加快了对樊城的攻势。
樊城一旦失守,襄阳将危在旦夕。于是,曹操迅速做出了反击。率先赶赴战场的援军,正是曹魏名将徐晃。他的长驱直入,粉碎了关羽的神话。但鲜有人知的是,徐晃并非是一人单独作战。在他之后,曹操先是派将军徐商、吕建赶赴战场,后又“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并势大战”。与此同时,兖州刺史裴潜、豫州刺史吕贡也各自率领地方军参战;就连原本防备孙权偷袭的夏侯惇和张辽,也因为曹孙言和而得以暂时离开江淮防区,参与围剿关羽的战斗。
至于江东方面,一出手亦是雷霆万钧。据统计,除吕蒙、陆逊之外,韩当、蒋钦、朱然、全琮、潘璋、孙皎、孙桓等人也相继出战。这些参战将领,无一不是江东英豪,当世名将。他们各司其职,扼守关羽后退的各条要道,最终使其走投无路,兵败身死。
绝杀关羽的“自己人”
魏吴两国都在全力以赴,只有关羽,不仅是独立作战,还数次被“自己人”坑害,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如果说糜芳、士仁的不战而降,截断了关羽退路;那么刘封、孟达的见死不救,则让关羽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即便如此,关羽仍没有选择放弃。在撤退途中,关羽“数使人与蒙相闻”,以使为间,希望重新取得地方吏民的支持。倘若成功,他未尝没有一战之力。然而,吕蒙却将计就计:他不仅命人厚待这些信使,还令他们“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故信使携带家书回归后,关羽麾下士卒“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纷纷放松心神,再也没了斗志(《三国志·吕蒙传》)。这对正准备拼死一搏的关羽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对关羽忠心耿耿的荆州兵,何以至此?据《三国志·陆逊传》记载:“关羽已据荆州,恩信大行。”陈寿也评价道:“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尽管关羽深受地方军民爱戴;但他却高估了乱世下的人性,对军队没有采取“质任”(扣押人质)这种强制性约束手段。刘备入蜀时,曾扣押将士们的家属,就连黄忠也不例外。所以,纵使入蜀之战中十分艰难,“军师”庞统都不幸遇害,但刘备麾下士卒也没有选择离开他。反观关羽,由于对军队没有强力约束,最终导致了兵败如山倒。其麾下士卒得知家小无恙,竟然一哄而散,脱离队伍。仅东吴小将孙桓,就一次招降五千余人,“牛马器械甚众”(《三国志·孙桓传》)。
至关羽败走麦城时,麾下只剩十余骑紧紧跟随。英雄末路,这与当年的霸王项羽何其相似?而与霸王不同的是,关羽虽已到穷途末路,仍想着“蜀中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因此,关羽曾假意投降孙权,“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三国志·吴主传》),试图拖延时间,为自己争取从头再来的机会。此举虽迥异于小说中的“宁死不降”,却体现出了关羽身为一员优秀统帅顽强不屈的精神。
然而,就算关羽能摆脱潘璋、马忠等人的围堵,恐怕也无法逃出生天。按照这条撤退路线,关羽如果能顺利抵达宜都郡,就能从秭归溯江而上,经由永安白帝城入蜀,成功逃得一命。但问题的关键是,荆南三郡被吕蒙、虞翻袭取后,被刘备委以重任的宜都太守樊友竟也选择了不战而降。这对身在荆州的蜀汉官员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樊友投降后,秭归等各个交通要道被陆逊派人快速占领,荆州回益州的通道就此断绝。蜀汉后期名将廖化,便是在此战之后无路可逃,被迫投降东吴;直到刘备东征,他才趁夜潜行回归了蜀汉。
由此可见,关羽的败亡固然跟他的“刚而自矜”分不开关系,但刘备的人事任命也有很大问题。糜芳与关羽有着直接矛盾,依靠裙带关系而肩负重任;刘封、孟达镇守东三郡,彼此却内斗不休;樊友名不见经传,却驻守在极其重要的宜都。这些隐患,都在关羽战败后一一爆发出来,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
据《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