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我总认为母亲不肯陪伴我们，甚至觉不出她有多爱我。母亲手巧，除了照顾我和哥哥、忙农活外，还给附近的乡亲们裁剪衣服。逢年过节，找母亲裁剪衣服的人比平时多很多。
　　有一年，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母亲为了赶做衣服，家里过年的东西一概没有准备。父亲用黄豆换回来两盆豆腐，被我跟哥哥拿着小刀在豆腐上左一刀右一刀地玩起了游戏，好好的两盆豆腐被我们划成了豆腐渣。父亲回家发现情况后吼了我们一顿，转身跟在屋里忙着做衣服的母亲告状，并嗔怪母亲只顾着挣钱，不顾着过年。
　　母亲随口说了声：“划了就划了吧，那就炸丸子吃。”父亲气不过母亲的态度，找来剪刀就把缝纫机的皮带剪断了。没听到他俩争吵，却听到母亲在屋里啜泣。以前谈起这件事，总觉得母亲只知道闷头干活，不知道陪伴我们。后来回想这件事，才知道她哭的是自己忙里忙外不被认可，辛勤劳作而家人却不支持。
　　母亲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至少我小时候一直这么认为。她从来不像村里的女人们一样，没事儿就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谈论东家长西家短。
　　那年我上大学了，自己一个人离开家，一走就是半年，跟家里联系的方式就是打电话，基本上每次接电话的都是父亲。一次和父亲聊了一会儿，就听他说：“你妈在身边，你们聊会儿吧。”只听母亲说：“没啥说的，挂了吧。”我对父亲说：“你看她根本不想我、不爱我。”随后就挂断了电话。转天的晚上，母亲将电话打到我们宿舍，她小心翼翼地说：“昨天你打电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是不爱你，只是觉得电话费怪贵的，舍不得你乱花钱。”从那一刻起，我觉得她只是内向，而且也爱我，就是羞于表达而已。
　　我大学毕业在城里安了家，后来有了孩子，大儿子从出生后身体就不好，是母亲撇下家里的活计，日夜陪伴着孩子。孩子6岁时被诊断为一种罕见病，我就不想再让母亲帮我带孩子了，我害怕孩子越来越差的状态把她拖垮，于是让孩子上了特教学校，把母亲送回了老家。
　　孩子在学校待了一个月后母亲不放心，就偷偷坐车回来看孩子。当她看到孩子离开她这一个月瘦了很多，也不像从前那样活泼了，就说：“孩子给我带吧，我舍不得他在学校吃不好、睡不好。”最终拗不过她，孩子交给她带了，这一带就是十来年。这期间我又有了第二个孩子，母亲知道我收入有限，又主动承担起照顾老二的任务。
　　邻居夸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真能干，她却觉得委屈了两个孩子，说人家的孩子生在蜜罐里，一家子围着一个孩子转，她能给孩子的却很有限。许多个夜里大儿子整宿不睡觉，母亲给他翻身、喂水、按摩……从来不肯叫我起来陪孩子，觉得我晚上需要休息，白天还有工作要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累，晚上陪老大，白天还要带老二。
　　我在婚后跟母亲住在一起，享受着她的照顾，时不时还会跟她耍脾气。没有她，我不可能始终在工作，更谈不上为了理想而奋斗。母亲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她心疼我，才舍不得我受罪，理解我工作的难、拼搏的苦，才替我扛下了家里的一切。
　　年轻时的母亲曾是十里八乡的漂亮姑娘，为了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好，她累驼了背，累弯了腰。看着她日渐老去的背影，我却无能为力。母亲老了，忘记了很多事，却从来不曾忘记爱我。像她当年羞于对我表达爱一样，我也从未当面感谢她的付出。但我知道，她是我走过的岁月里最珍贵的人。
　　□张跃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