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亚娟
　　显卓的理发店搬家了，这几天她在朋友圈广而告之。她的美发工作室搬到了南岗区士课街上，房子不大，28平方米，这是显卓开店20年来最大的一个店面。
　　二十年前，显卓的第一个理发店开在建新街上。那是临街一楼住户房间改成的门市房，屋内唯一一个小窗户改成了临街的进户门。这个小房有点阴冷，常年见不到阳光，但这丝毫不影响这里成为显卓人生中的第一个理发店。12平方米的店面，员工、老板全由一人担任，命运的齿轮从这里开始转动。那是2004年，显卓20岁。
　　一把洗头椅、两把座椅，还有吹风机、剪刀、推子等理发工具，投资不到5000元的理发店东西混搭，摆设凌乱。这是年轻的显卓能承担的最大负重，她的宏飞发艺开业了，“宏飞”这两个字承载了她宏大的远方和梦想。那时候显卓个子也就1.5米左右，脸上有红血丝。
　　显卓的第一个顾客是姨妈。姨妈本来是那些高档理发店的会员，能屈尊来到显卓的店里，也算是给显卓的一份大礼。姨妈的到来，瞬间就让店里有了几分开业大吉的气氛。遗憾的是，显卓的第一件作品只是一件半成品。那日，姨妈刚刚摘下烫发帽，就有同事电话打过来，单位聚会下半场已经开始了，姨妈不得不提前离店奔赴聚会。
　　显卓有些失望，第一个活儿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据说姨妈也因为这个半成品的发型，很长时间都成为同事的谈资。
　　后来，这个12平方米的小店居然一点点地热闹了起来。
　　开店第一年临近春节，显卓就体会到了每天有30多个顾客的忙碌感。显卓没有助手，没有徒弟，一个人要完成洗、剪、吹全部工序。当然，即便如此忙碌，最后一位从店里走出的顾客也都是美美的、满意的。
　　小店不远处有家工商银行，是显卓忙碌的间隙经常光顾的地方。因为店里只有显卓一个人，她不敢把每天的收入放在店里。她的工商银行存折上，几乎每天都有钱存进去。数额不大，开始是几十块钱，显卓有点小激动，自己当老板的感觉挺好。显卓几乎每天都计算一下，距离下次交房租还要存多少钱。活儿多的时候，每天能有几百块的进账，等到第一笔500元存进存折的时候，显卓反倒很平静：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很快，店里的忙碌超过了显卓的预期，她招了个徒弟玲玲，玲玲来自显卓老家的村子里。几个月后玲玲离开了店里，显卓也没有过多计较，因为理发是很辛苦的工作。
　　和徒弟的来来走走相比，显卓店里的顾客始终都很稳定。附近单位的女士索性就把洗浴用品寄存在店里，洗过澡后就在店里打理头发。
　　显卓提升技能的方式很特别：姨妈经常去那些高端店里做头发，她和姨妈一起去那些店，然后坐在旁边陪着姨妈。
　　三五年的时光就这样溜走了。
　　宏飞发艺有了名气，有了稳定的客流，存折上的数字也不断超过显卓的预期。扩店是显卓的心事，12平方米的小店已配不上显卓的手艺和顾客的层次。机缘巧合，显卓租下了隔壁的一个店面，这个店面24平方米，还和原来的小店一样的朝向，也一样没有阳光，但一扇可以通风的门让显卓很知足。店里多了一把椅子，似乎招一个理发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随后帅哥小韩来到了店里。
　　小韩声称是在大店做过理发师的人，之所以选择显卓的小店，是因为想休息调整一下。小韩把大店的作风带到了这里，有顾客来店里的时候，尤其是那些姐姐们来这里的时候，小韩会亲自给姐姐们冲一杯速溶咖啡。在给她们洗发的时候，小韩会轻轻地给她们做做头部按摩，当然，都是免费的。小韩也会在理发时，把嘴巴凑近姐姐们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话。
　　小韩在轻声细语间就把姐姐们的头发做好了，手艺不错，都是姐姐们喜欢的风格。小韩也会让姐姐们买走一些洗发、护发产品，而且价格不免让显卓大吃一惊。当小韩在某个月把这些产品的销售额做到过万的时候，显卓知道，小韩该走人了。开店这些年，显卓在赚钱上始终把握分寸：赚自己该赚的钱，少一分可以，多一分未必就是幸事。
　　有一些女客随之消失了一段时间，铁打的店面，流水的客，这一点显卓早已有心理准备。后来这些女客大都回到了店里，她们也没和显卓提起那些洗护用品，也没再提起小韩。这些年来，显卓的手艺得到了很多顾客的认可，但显卓还是觉得姨妈的认可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小店的门口有一个公交站台，在政府倡导公交站台附近商家提供免费候车服务时，显卓的理发店报名入选。冬天店里忙的时候，候车的乘客和顾客混在一起，紧靠墙边的沙发很快就被坐塌了，显卓一点都不介意。她认为，店里既然没有阳光，那就多帮助一些人吧，多帮助一些人也就多一些温暖，温暖也会发光的。
　　在这间24平方米的理发店，显卓迎来了自己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嫁给了一位现役军人。成为一名军嫂后，显卓的生活看似并没有大的改变，实则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显卓在离店面不远的小区买了一套住房，朝向好，采光好，正是显卓喜欢的充满阳光的房子。在这个房子里，显卓做了妈妈，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军人老公、可爱的女儿，显卓的心里装满了阳光。在家里忙的时候，显卓似乎已经忘了没有阳光的理发店，也忘了一天天计算房租。
　　后来，显卓的老公面临转业再就业，女儿要上幼儿园、读小学，老家的父母日渐衰老……显卓还得靠这间小小的店铺在这座城市立足、生活。显卓又拿起了那把剪刀……
　　显卓始终觉得自己遇到了一群特别好的顾客。
　　不知不觉，当年那个跟在妈妈后边来店里理发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其后来的新娘发型还是显卓设计的。
　　不知不觉，看着显卓长大的赵姐已经去了南方养老，只有每年夏天回来时，才来店里做做头发。显卓总是拒收赵姐发来的红包，然后很多天后，会在店里的某个角落发现赵姐塞在那里的钱和字条。
　　不知不觉，这些顾客都成了显卓的亲人，看着显卓做新娘，看着显卓做妈妈，也看着显卓每天燕子衔泥般垒砌自己的小窝。
　　自从成为宝妈，显卓的这间店面便开始了预约制。这些顾客好像始终都那么宽容，今天上午没有时间，就约明天下午；明天下午没有时间，就约后天上午。他们之间不知不觉就有了“等你有时间，我再来做头发”的默契。
　　这是显卓在这座城市积累的财富，比存折上的数字重要，比手里的房产证重要，甚至比偶尔出现在店里的姨妈重要。
　　不用守在店里，店里有没有阳光，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但恰是这样提前开始的预约制，让显卓和她的顾客平稳、顺利地度过了三年疫情。
　　四十岁的显卓安静地坐在这间洒满“阳光”的理发店里，那个从12平方米开始的理发店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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