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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范宇
  那天,雪很大,迷了我的眼。
  有两只手抓着我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他的眼泪鼻涕在冷风里被冻成冰珠,口中时而大吼,时而呢喃。
  “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吧。”
  风雪中的他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头发乱作一团,面上也无几两肉,眼窝深陷,身材纤瘦却格外有力,不住地求救,不住地哭泣。
  现在已经是东北的一月,三九的夜寒意透骨,可他却只穿着一件薄棉袄,上面破了几个洞,发黄的棉花不知道露出了多少。
  他只让我觉得寒冷。
  我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救援现场,对他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他救下来的”
  我是万千消防指战员中的一员,不过,我和大家心中那种身着战斗服,潇洒蹬车,穿过火海烈焰救出被困群众的英勇形象所不同,我是一名通讯员,日常要负责基层队站的接派警情、现场记录、材料编写和辅助带队干部与现场群众沟通等工作。虽然我也一同出警到现场,可我却要时刻关注着现场的情况,做好与指挥中心的实时汇报。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半夜一点钟指挥中心派警,称民生路某处有人要跳楼,该男子情绪很激动,现场民警会与我们一同到场处置。
  我们接警后迅速出动,三车十二人携带百余件抢险救援装备赶往现场。
  到场后立即展开处置,铺设救生气垫,架设安全锚点,带队干部前突与跳楼男子交涉,尽量稳住其激动的情绪,而我则在后方一边录制现场画面,一边与现场知情人沟通,询问事情的始末,就在这时,“破棉袄”男子踉跄着来到我身边。
  “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吧!”
  他说跳楼的人是他弟弟,两个人一起从农村老家来到哈尔滨打工,正值年尾,工地给大家结了工资,手里有了钱,心里也踏实了。可是他弟弟却因为网络赌博而将所有家当打了水漂,一整年的奋斗付诸东流,心里承受不住这样的灾难,晚饭时喝了很多酒,安顿好工友后,独自来到楼顶,准备做傻事,被起夜的居民发现,报了警。
  “你先别急,咱们的指战员已经就位了,一定会救下他的。”我嘴上这么跟他说,可是心里也没底。因为跳楼男子所在的位置非常不好,处于楼顶信号塔边缘,周围没有其他遮挡物,更没有适合制作锚点的固定物,这给我们施救造成了很大的难点。
  我们心里清楚,救人,就是在跟时间赛跑,我们的动作每快一分钟,被困群众就能多一分安全。
  我和“破棉袄”慢慢地来到楼顶,刚出天台生了锈的铁门,只见惊险的一幕出现了,一股强烈的东北风袭来,信号塔上的男子被吹得左摇右摆,眼看着就抓不住铁栏杆了。
  “第一小组,前突!”
  我手中的电台响起,这是我们指导员的声音,他就在信号塔侧面,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
  “四、五、六号员,围住信号塔,一、二号员,携带绳索,冲!”
  风很大,后面的指令我没有听清,只知道眼前白茫茫的都是雪,几抹橙色的身影朦胧之间迅速地奔向楼顶的信号塔,展开救援。
  我不知道是雪真的很大,还是他们速度太快,让我眼前发花。
  “报告指挥员,一号员成功将被困群众救下,一切正常!”
  那天我不知怎么,有点恍惚,原本内心战无不胜的信念感不再坚定。当电台声在我肩头响起的时候,我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我拉着“破棉袄”跑到信号塔跟前,这时我们的一号员,也就是战斗班长正和二号员配合着将跳楼男子从高处缓缓放下,颤抖的绳索向我们展示了三九天的寒冷,可那也是消防指战员的坚守。
  “你真傻啊,你跳什么楼啊,钱没了再赚,人没了就真没了!”
  扑在弟弟身上的“破棉袄”号啕大哭,抱着弟弟的手勒出了青筋,就像抓住了全世界不愿放手。
  “报告指挥中心,现场处置完毕,被困群众安全,已移交辖区民警,请求归队。”
  跟指挥中心简单地汇报了处置经过和被救群众情况,指挥中心那头传来了允许归队的指令,我的队友们很快将装备器材收整完毕,坐在车上等着我。几个比我年龄小一些的战士还对着我做鬼脸,招手催促我快点。
  “老范,快点儿,就等你啦,赶紧的,多冷啊。”
  我冲他们笑了笑,继续填写着移交单,就在这时,“破棉袄”拽着醉醺醺的弟弟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
  “老弟,真是谢谢你们了,这大冷的天儿,大半夜的还麻烦你们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啊。”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其实挺暖和的。说句实在话,我们为的不就是群众幸福,安居乐业,辖区平安嘛。
  “没事儿,只要人没事儿就好,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也对他摆摆手,转身蹬车。
  我又是最后一个蹬车,几个小子叽叽喳喳地问我“破棉袄”都说了啥,我跟他们学了一下,他们几个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谢啥谢啊,大半夜的算啥啊,咱们都习惯了。”
  我看着他们,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脸是通红的,眉毛头发上都是霜,在消防车里说话的时候还能冒出哈气。我发现我这几年从来都没有仔细地看过我的队友,他们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皮肤因为训练搞得黝黑、粗糙,可眉眼间还是个孩子嘛。他们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此刻的手也在不住颤抖,我知道他们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刚才的危急情况对于身经百战的他们也是非常紧张的。
  “小事小事,老范,你是不知道上次那火场,老刺激了,你休假陪孩子都没赶上。”
  我们的聊天很快进入到活泼的气氛当中,“破棉袄”二人也逐渐消失在消防车的后视镜中,我冲着他们又挥了挥手,不知他能不能看见。
  我时常在想,五年,改革转制五年了,这五年我们变了吗?
  变了。
  我们的衣服变了颜色,我们的体制机制变得更加完善,队伍规模不断扩大,装备建设大幅提升,实战能力显著增强,队伍形象更加彰显。
  我们又没变。
  我们的使命任务不变,职业精神不变,纪律要求不变,救民于水火、助民于危难、给人民以力量没有变。
  对我来说,消防队还是消防队,那十多米高的训练塔还是那样的坚挺,水枪还是那么硬,战斗时的大手电依旧那么亮,依旧那么好用。
  隔壁小区的张大爷和刘婶还是叫我一声小范,有时候还要给我介绍个对象,我总是摇头跟他们说:“大爷,我都结婚好几年啦,孩子都有了,你看要不然给我队友介绍介绍呢。”
  虽然我们的衣服从橄榄绿转变为火焰蓝,但我们的心依然滚烫,依然燃烧着对消防事业的无限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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