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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过松花江

  □来勇勤
  我平生第一次下松花江,便一气儿游到了对岸。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仲夏日,当时我在哈尔滨量具刃具厂学徒,我们机修车间钳工组几个师兄弟结伴去游泳。
  在这之前,我仅在刚记事时坐在岸边卖过呆儿,印象里松花江江面极辽阔,泛着水银一般的光芒。身后建设中的防洪纪念塔正在放线,尚未开槽。再后面的友谊路上,那会儿教堂还在,悠扬的钟声在两岸回荡。身旁是比我年长两辈,正值壮年的大铁路桥,蒸汽机车拖着长长的车厢奔驰而过。我觉得这火车是从江对面的太阳岛上来,然后又回到那里去,于是感到那个岛遥不可及。此后,我离开松花江边,去往伊春河畔,就是坐火车从这座桥上过去的,这才知道还有比太阳岛更远的地方。
  伊春河途经汤旺河汇入松花江,它们血脉相连。与雍容的松花江相比,伊春河是清秀的,我就是在那条河里自己扑腾着学会了游泳。没受过专业点拨,所以泳技属于原生态一派。我和师兄弟们讲过,我有一次在四月末就下河游过泳。大家不信。我一再解释,那次是因为钓鱼刮了钩,下水去摘,顺便游了一阵儿。大家还是不信,我为此背上了吹牛的名声。
  这次我们是从铁路江上俱乐部下水,把衣服装在塑料袋里,吹上气,用绳子扎紧,挎在肩上,向太阳岛米尼阿久尔餐厅游去。松花江是中国七大江河之一,在岸边看江平如镜,入到水中才觉暗流涌动。我埋头游到江心,睁眼一看,发现与大家距离拉得挺大,这才想起应该顶水横游才对。此刻,天际线越发高远,浪花一波波涌来,打在脸上,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一阵拼力划水,游过千米,终于在青年宫对面的太阳岛东端上了岸。虽然大家开玩笑,说我漂到了江桥,但还是充分肯定了我的勇气。
  我们每个厂休日都去江边横渡,每次都要登上太阳岛。这里是百年来人们常来休闲的场地,一直保留着许多野趣。在这一带以及整个流域,没有文化的樊篱,没有族群的城垣,有的是接纳、包容和共情。各种肤色、各种面相的人们,躺在同一片洁白的沙滩上,展望着蓝天上自由飞翔的江鸥。
  我热衷在江边晒太阳是因为有一个心愿,想晒成健美的黑红色。我年轻时皮肤较白,自己一直认为这是病弱的表现。厂里有人议论,说我与另一车间一个小伙子全厂最白。有一天碰巧我俩在职工浴池相遇,有好事者把我俩拉到一起。我俩都觉得对方更白,谁也不愿意担这个最不健康的名号。经过大家品评,结果我还是失望了。
  我下决心改变面貌,一个夏天晒脱了几层皮,虽然十分疼痛,但是确实肤色达标了。不想,一入冬却又变回原色,前功尽弃,我很沮丧。大师兄开导我说,白并不难看,一白遮百丑。我受到鼓舞,但再一细品,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我们在松花江里游得最豪迈的一次,是参加全市民兵武装泅渡。我和师兄弟们每天在车间高强度的劳作之余,常练自制的哑铃和杠铃。有时一时兴起还练过摔跤。特别是坚持游泳,让我们肌肉发达,都被选为本厂方阵成员。我们穿着细帆布工装上衣,背着冲锋枪,劈波斩浪。那一刻,满江都蒸腾着荷尔蒙。
  几年之间,我的师兄弟们都陆续成家了,去江边游泳的就剩我一个人。那段时间,我每次都去老头湾,先在江里甩下两把钓鱼底钩,再将随身的衣服洗后晾在大堤护坡石上,然后下水游到江心再折回。上岸后坐在树荫下,吃着面包,喝着军用水壶里的散装哈啤。想起先前和师兄弟们一起畅游和豪饮的日子,心里不免有些伤感。弯腰倒出底钩,常有一扎多长的小鲤鱼或小鲫鱼上钩。它们扭动着身子,鳞光青亮,眼珠明澈,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不能不让人心生怜惜。这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也是松花江的子孙。从此,我再也没在松花江钓过鱼。
  改革开放那年,我考入大学读书,也是从那时起,开启了松花江畔最浪漫的时日。市民们有了光鲜的服装,有了丰盛的野餐,拉着手风琴,弹着吉他,汇聚在这里,歌声与欢笑声此起彼伏。哈尔滨夏日的阳光,把一江清流点染成满眼金波,这是过去只在进口电影中见过的景象。历史就像江河,总要流往该去的方向。
  同学们经常在节假日去江边游泳,大家总是乘渡轮或者划舢板船,到太阳岛上集结。这些来自祖国各地的青年,在蓝天下舒展双臂畅游,在沙滩上伴着收录机歌唱,大江似乎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朝气蓬勃。我们常常穿着泳裤,行走在太阳岛那一片片洋房之间,沐浴在浓浓的欧陆风情之中。我们曾写下诸多有关松花江的诗文,这些充满青春韵律的字句,是难以复制的。
  一次,我们在太阳岛上沿着一条江岔往里走,寻见了一个鹅卵石滩头。周边是几棵百年垂柳,还有无尽的格桑花,十分幽静。我们游泳过后,躺在温热的石滩上交谈,不觉间竟唠到夕阳西下。再一看,江水已悄悄漫到身下,原来是涨水了。我们赶到轮渡码头时,那里排满了人,看来短时间是上不了渡轮的。我们人数多,租用的两条舢板船坐不下。于是,我们几个同学跟着小船在夜光中游向南岸。那天风平浪静,听得见船桨插在船帮的铁轴的吱吱声和划水的哗哗声。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们体悟着与古人同样的星月和江流。
  同样难忘的,是我后来初到政府机关工作的日子。夏季午休,单位工会组织职工去松花江边锻炼。我的一位领导是位老同志,虽然年纪大了,但仍酷爱游泳。每天中午,顾不上在食堂吃饭,我俩总是带几个馒头登上大客车。老领导水性很好,我要跟上他很费力。
  那年,省直机关举办十华里长游团体比赛,我和老领导加入了本单位的五人团队。运动员从松花江上游的一条驳船上下水,一直游到九站码头旁的江上运动站。那天风急浪高,还时常遇到轮船推波助澜,我呛了几次水,落在五个人的最后方,影响了全队的成绩。老领导和另外几位同志安慰我说,每个人都坚持游了全程,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后来,我曾几次想到这次长游。人生何尝不像凫水,无论波峰浪谷,都得坚持度过。
  这许多年,虽然我们不再有当年的体魄去长河驭水,但是大江之上的青春岁月却如在昨天。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南北西东的同学们,心里无不记挂着美丽的松花江,这里承载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的老领导离休后去了南方,他时常对人忆起,他和我一老一少游在江中的往事。
  愿松花江也有记忆,别忘了我们对她的依恋。无论是生在她身旁,还是长在她身旁,抑或是仅仅客居在她身旁,只要曾经投入过她的怀抱,都会认定她是滋养和启迪过自己的母亲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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