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庆华 最近,一个名为“老太婆的回忆录”的网络社交账号悄然走红。
该账号的上传者名叫冯庆华,是一位75岁的阿姨。她曾在日常琐碎中消弭自我,直到退休后,开始用画笔“连载”自己的人生。几十载风雨历程跃然纸上,这是对她自己的一个记录,留下过往的痕迹。
正如她的儿子所说:“记录是非常重要的宣泄情绪的出口,有的人用文字记录,有的人可能拍电影,我妈妈就是画画。”
01
何以解忧 唯有画画
冯庆华回想自己的大半生,仿佛只有“妥协”二字,“顺心”却少得可怜。
冯庆华从小喜欢画画,看到什么就画什么,买不起纸笔,就拿烧火棍在地上画画。上了初中,她被老师点名出板报、画教学图片。
当了几年知青,后来恢复高考,冯庆华报考美术学院,过了初试,复试却再没消息。最终,她成为小学代课老师,教一至三年级的语文课。
很快,冯庆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结婚前,她以为婚姻可以满足自己所渴望的幸福,一个负责做饭,另外一个负责洗碗。谁承想,如此琐碎平凡的日常,对她来说却无法得到。
冯庆华和丈夫在工作中相识,然后走到了一起。刚结婚不久,她发现丈夫特别懒。晚饭后,丈夫说想出去散步,冯庆华正在厨房收拾,便对丈夫说:“你顺手把垃圾扔了。”丈夫瞅了一眼厨房:“垃圾袋一股味儿,会把手弄脏,出去又没地方洗。”说完便出了门。家里其他相对干净不脏手的事,他也总是推三阻四。
冯庆华开始抱怨,后来的日子过得也是磕磕绊绊。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的喋喋不休都是徒劳的。为了给年幼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选择了隐忍。
张爱玲说过:“真正的失望不是怒骂,不是号啕大哭,也不是冲你发脾气,而是无论你再做什么我都沉默不语,觉得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冯庆华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外,她是一名教师;在家,她是免费保姆。辛苦付出换来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孤独和压抑。
好在,冯庆华还能画画。她会临摹工笔精细的国画山水图,也会随意扯一张废纸,画一画发生的事、看到的人。
在她的画里,星星点缀,熠熠闪烁,孩子们笑靥如花。旁边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纹路和叶痕。那种暗与光的巧妙排布,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生命力,一面庸碌黯淡,一面生机勃勃。她的心灵得到释放,忽然觉得不那么累了。
02
放空自己 再活一回
青春就在那样的一岁一枯荣里匆匆而逝。转眼到了2009年,那年冯庆华已经61岁。这天,儿子给她在电脑上下载了动画电影《我在伊朗长大》,那是女插画家玛嘉·莎塔碧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通过漫画形式画下的回忆录。冯庆华想到了自己,一甲子已过,自己这风雨飘摇的人生也该留下点儿痕迹,她萌发了用画作记录人生的念头。儿子很支持她的想法。
冯庆华想,面对这个飞速发展的智能时代,自己的很多观念也已经“过期”,她不能停下脚步,必须跟在时代的脚步后,哪怕走得慢一些。她决定从零开始,用电脑绘画记录人生。
冯庆华的绘画工具是家里淘汰下来的一台旧电脑。儿子不会画画,只能教她点开电脑桌面的“画图”工具,还有关闭和保存这些最基本的操作。画图软件里有些英文单词,她看不懂,从前所学的俄语派不上用场。她突然觉得自己又被掏空了,需要重新积蓄知识和能力。
在电脑上画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冯庆华往东画,线条却不知怎地往西拐去,笔触像雨天踩泥地,深一脚浅一脚。她用了好几天练习,总算画顺了线条。
画回忆录难就难在没有可参考的实物样本,所有画面都在冯庆华的脑海里。她脑袋里像装了一台老式放映机,记忆碎片随机出现,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她从不给自己定下规律的作画时间,全凭心情和精力,找不到感觉时,也会好几天不动笔。
冯庆华还不断学习新的绘画技巧。她的网络社交账号关注的几乎都是绘画博主,风格多种多样,有国画、水彩画、素描,甚至还有这两年才出现的AI绘画。渐渐地,她越画越顺、越画越多,几年下来已经画了一百多幅作品。
03
朝花夕拾 吐故纳新
冯庆华先从童年故事画起。20世纪50年代,她家住在公园旁边。傍晚时,街坊邻里的孩子们在院子里自娱自乐,模仿秦腔名角唱戏。她还画几个孩子在公园的湖里游泳,在公园爬树翻墙的日常。那个时期,冯庆华总觉得世界是美好的。
故事按年份一点点讲下去,画作里也泛起了苦涩滋味。有一张画的是:天黑了,一个孩子站在商店门前掩面哭泣,因为她把买酱油的一毛钱丢了,吓得不敢回家。
还有一张画的是:冯庆华当知青时的一天夜里,她赶车送粪,觉得太冷,回去添了件衣服,出来后驴车不见了。她东奔西跑地找驴车,一直找到天快亮了,发现驴在一条大沟边上悠闲地吃着枯草。她抱着驴大哭:“你跑丢了,掉沟里摔坏了,我拿啥赔偿?”
上班后,她开始画工作和生活。暑假结束前,学校会计让她去学生家收学费。走了几家,一家比一家穷,学费收不齐。一位大嫂满脸歉意:“老师,这几个钢镚你先收下,等我有钱了就给学校送去。”
2022年年底,经历了丈夫离世,冯庆华才将自己前30年的人生经历和故事全部画完了。
去年,儿子给她买了一个iPad。她打算用iPad画后40年的经历。
改革开放后,人们有了更多发展机遇,钱包都鼓起来了。冯庆华一改往日的黑灰色调,画面变得清丽,纹理变得细腻,故事也变得更加阳光。
最近,冯庆华画了这样一个场景:三位女性在一起聊天,一位女性指着自己的手腕说:“我这个金镯子和戒指是24K的。”另一位女性说:“真好看,我也准备买呢!”
这些画与其说是冯庆华一生的记忆,倒不如说是老时光里寻常百姓家的生活影像。
冯庆华的儿子是声乐老师。他的一位学生偶然看到冯庆华的画,很受触动,提议将画发到社交网站上让更多人看见。儿子尝试着为冯庆华开了一个账号,取名“老太婆的回忆录”,连载从童年开始的画作。让冯庆华有些惊讶的是,画作发布后竟得到不少关注和支持。
“我的一辈子都已经习惯成为别人眼中的什么人,也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能忘了这件事。”冯庆华不懂什么是艺术,只管自己画着玩。画画的时候,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没有身份,也没有年纪,只有画什么和怎么画。画着画着,病没了,脾气好了,人也优雅了。
画画成了冯庆华与世界最为亲近的相处方式,冯庆华说:“生活终究是为自己活着的,把过去记录下来并不是沉湎于过去,人生的重点是向前看,吐故纳新,身心清凉,才能重新上路。”
据《婚姻与家庭》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