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作者与工友们的合影。
□来勇勤
岁月飘逝,能想起的或愿意想起的往事并不很多。行过万里路,品尝过万般佳肴,那些曾与我们的苦乐年华相伴的美味,最是一直存于心里的美好。尽管现在看来它们远算不得玉盘珍馐,但那是生活的味道。
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哈尔滨量具刃具厂当大修钳工。那会儿,厂里常组织生产会战,每次加班都会按人头发一点儿误餐费。大家建议,把误餐费攒到一起,集少成多,再一起搞聚餐下馆子。当时,食物短缺,能吃上一顿馆子是件大事。经过大家反复合计,决定请韩师傅的爱人帮忙安排。韩大嫂在哈铁站前饭店当服务员,是位热心人,办事也稳妥。她到单位卖了个老职工的面子,领导准予我们享受成本价。
我们的筵席设在饭店后院的一处库房里。韩大嫂事先带人清理好卫生,搬来木板,摆拼出一个大大的地桌和一圈矮凳。我们进屋一看,很震撼,那种感觉如同现在身临豪华饭店大包房一般。根据我们这班人的战斗力,韩大嫂与后厨布下了传统大鱼大肉的阵式。那晚,一场杀伐,扫荡空了七大盘八大碗。这是我当时吃过的菜品最丰美的大餐,足够回味三秋。
还有一次,师兄小范请全组同事去他家吃饭。上灶的是他的伯父,这位前辈业余喜欢研究烹饪,厨艺了得,从选材到刀工,再到火候,都十分精当。虽然菜市场上买不到太多食材,但掂兑出的每道菜都闪着亮、泛着光、飘着香。那顿饭把大家吃得如醉如痴。
我头一次喝到那么味美的海鲜汤,忙打听汤里放了什么特殊的佐料,说是加了白古月面。我认定这是一种珍罕的东西。多年后才弄明白,它的另一个名字就是白胡椒粉。还得是高手,竟能用寻常之物把一锅汤的味道调到如此奇妙的境界。
说到好吃的,不能不说当年的婚宴。我们小组几位晚婚的师傅,还有几位师兄,都是那时结婚的。当年的婚宴很接地气,大多是在家属院临时垒起炉灶,支起帐篷,摆上桌凳。几位会做饭的师徒分工,有负责改刀的,有负责蒸煮的,有负责过油的。我们在灶上插不上手,都去当跑堂儿。最后由厨艺不凡的韩师傅颠起大勺,做出的干炸里脊、木须肉、酥黄菜、浇汁鱼等菜肴都像模像样,全是馆子味。
我们厂是全国生产精密工量具的大企业,我们又是负责厂内这些最精密机床大修的工匠,都是极其心灵手巧的,干啥像啥,办席也不在话下。
那时人们结婚,按惯例大家都凑上一点儿份子,买些锅碗瓢盆、床单被面。那一顿酒席所用的食材肉、蛋、鱼,连同蘑菇、木耳、黄花菜等,都是要凭票供应的。我现在都想不明白,当时新人的家里是怎样积攒下宝贵的这票那票的。
婚宴场地狭小,人多坐不开,宾客常常要分批次上桌,叫做分悠儿。现如今,人们在大酒店开设的盛大婚宴,每桌都会扔下一些饭菜草草收场,这大概是菜儿看着挺硬,但不中吃。
给我留下深深印象的,还有一次是后半夜享受到的美食。当年根据上级要求,各单位都要组织武装基层民兵夜巡,我参加过。那年冬天一如既往的严寒,厂里给我们配备了羊皮大衣和帽子,还有大头皮鞋,极厚重,穿上像个滚圆的水缸。我们男士倒不要紧,但苦了量规车间的小谢和千分尺车间的小李。她俩都是厂里数得着的美女,可穿戴上这身行头,便失去了回头率。
到了晚上,我们背着半自动步枪,膛里压着五发子弹,在厂区巡逻。我们厂是有近万名职工的大厂,厂区面积很大,住着几万居民,有自己的中学、小学和幼儿园,还有医院、商店和粮店。
一天正赶上过节,我们列队踏雪而行,穿街走巷,半夜时分才交完班,疲惫地回到宿舍。此时,职工食堂做的夜班饭已送到,照例是土豆白菜炖粉条,外加苞米面饼。全班十来个人一致提议:我们也应庆祝一下节日。
电修车间的小孙自告奋勇,骑上自行车,去了全城唯一通宵营业的火车站小卖部买下酒菜。当浓重的连鬓胡茬儿上结满冰霜的他与几瓶猪肉罐头一起展现在大家面前时,赢得了在饥渴中等待的我们的一片欢呼。还有人跑回自家窗外,拽来几棵冻大葱,说冻着吃也好下酒。
大家在大通铺上围着肉罐头盘腿而坐,那罐头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香气四溢。那是一种沁入心底的芬芳。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好吃的肉罐头。那天的冻大葱也真算一绝,带有甜甜的清凉味,确实下酒。
难忘那些美食,是因为它们在最被渴望的日子融入了我们的生命。回忆它们,都是欢愉的。但也有一次是例外,想来心里怅然。
每逢休息日,母亲都建议我去街上玩玩,顺便找个饭馆吃顿好饭,说是营养上去了,个头也许还能往上蹿一蹿。
少年时代我家住在林区,我不顾母亲的阻止,常上山捡柴火、扛架条。母亲一直说,我就是那时被压得不长个了。也许母亲说得是对的,邻居家有两个原本比我矮的同龄小伙伴儿,没多久都来了个反超,长到了一米八。以前我看他俩都是低头,后来要抬头了,很不习惯,他俩都没上过山。
父亲也总说我太瘦,像个瘦猴儿,应多吃点肉。那时我确实很瘦,和师兄们一起去车间荒料库的磅秤上称体重,总要偷偷在工作服兜里揣几个秤砣。
那时我已升为二级工,基本工资38.9元。这些钱母亲不要,让我自己留着。尽管我当时是个有钱人,但也觉得自个儿去饭店太过奢侈。
有一天我上街,母亲仍旧嘱咐我吃饭的事,并点明让我吃一个熘肉段,再吃一个熘肉片。显然,这都是当年母亲心目中的顶级好菜。我走在道里中央大街,路过松滨饭店,这是哈市的著名饭店。那漂亮的门面和袭人的菜香简直让人挪不开步。我进了门,坐在临窗的桌旁,点了母亲让我吃的那两个菜,并喝下两罐头瓶儿啤酒。窗外明丽的太阳照耀在铺着面包石的老街上,那街上走着人,也走着车,光影浮动,韵律悠远。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一次参加聚会,地点是香坊的老松滨饭店。听着亲切,一问得知,就是我早前吃过的那家,从道里搬迁而来。尽管时光并不遥远,却也似沧海桑田。那匾额上增添的一个老字,和我头顶闪现的一片银色,都是共同经历的岁月留痕。我再一次想起那两盘极好吃的菜,并再一次懊悔,要是那天打包一盘菜带回家给父母吃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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