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泽威
楼下,机器轰鸣;业主群里,热闹非凡。这几天,“更换煤气管道”成了小区居民的热议话题。我们这栋居民楼,终于搭上了“改造”的末班车。看着朝夕相处却又即将告别的煤气罐,思绪万千。
小时候,我们家住在职工宿舍楼里。一个大长筒子单元,12户居民,每三家合用一个厨房,中间用木板隔出一个小空间。清晨和日暮,长长的大走廊里上演着锅碗瓢盆进行曲。要是谁家做一顿好吃的,我们这些半大小子的哈喇子准流一地;谁家要是炒小辣椒,全单元的人都得“感冒”;更有趣的是,谁家的煤气忘记关了,肯定会听见一嗓子:“谁家煤气漏气啦,这么大味儿?”您再瞧吧,齐刷刷地,整个单元的男女老少齐动员,全都奔向自家厨房检查,场面蔚为壮观。
小小的煤气罐可是每家每户的宝贝。妈妈爱干净,每每换回来煤气罐,都要求我们把煤气罐仔细擦拭干净。犹记得那时还小,玩心大,随便用抹布糊弄几下就跑去疯玩了。待我汗巴流水地回来,却愣住了:只见妈妈微蹲着身躯,身旁是装满水的“喂得罗”,手里的小刷子上下翻飞。罐身、把手、罐底,甚至连把手和罐身的接缝都涂满皂液。原本旧了吧唧的煤气罐,在妈妈的刷洗下,光亮如新。“刷那么干净干啥,下个月就换了,还不是给人家作嫁衣?”我讪讪地搭话。“只要在咱家一天,就要干干净净的,用起来舒服。”妈妈轻描淡写的话让我无地自容。
换煤气罐是个技术活,考验的是你的体力、智力和耐力。空罐就有十来公斤,光往楼下弄就得大费周章。我那时候身板弱,不像哥哥那样能把它扛在肩上,我只能双手吃力地把它拎起来,慢慢向前挪。挪到单元门口时,真正的考验才开始。单元门有一个高门槛,平时空手进出都得加小心,更何况拎着个笨重家伙。单元门只开一扇,仅容一人通过。望着高高在上的大插销,我放弃了打开单元门的念头。先把煤气罐靠门槛放好,接着自己先跨出去,然后往外拽煤气罐,让罐身担在门槛上,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再往后一拽,“吱……”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哐当……”,煤气罐总算落了地。
下外楼梯又是更大的考验。外楼梯一共21级,右边贴墙,左边仅有一根黑粗栏杆。原想着把煤气罐举到栏杆上滑下去,终因力气太小把握不好而作罢。我只能小心地提起煤气罐,放到下一级台阶,而后脚再跟上去……终于蜗行到了楼梯中段,还有10来级台阶,但我已气喘吁吁,累得满头大汗。于是突发奇想:何不在前面拽着出溜下去?欣喜之余,顾不得擦汗,赶紧试试。“咕咚”“乒乓”“扑通”声不绝于耳,速度相当快,最终我狼狈地趴到地上,煤气罐“骨碌碌”滚出老远。哎,还是得脚踏实地啊。
把煤气罐挂上自行车更是个技术活。“二八大杠”要先支好,煤气罐对着车后座。从前大梁上抽出“S+U”形挂钩,一头勾在自行车后座上,另一头勾在煤气罐的把手上。别小瞧这“S+U”形挂钩,它可蕴含着邻居张叔的智慧。
住在四门的张叔是九级车工,家里铺排着琳琅满目的、用边角料制成的小物件:子弹壳制作的精美烛台、钢筋编成的脸盆架、废旧钢锭做的菜刀、空油桶打造的铁簸箕、废尼龙丝团成的洗碗球……他把废物利用得淋漓尽致。作为技术骨干的张叔,在我们单元可是香饽饽,谁家缺个趁手的家什都向他求助。张叔来者不拒,一一满足。
我家这个煤气罐挂钩就是他的神来之笔,车间刚好来料,一根黑黢黢的钢筋入了他的慧眼。没有尺寸,仅凭印象,左折右弯,一个“S+U”形挂钩就成型了。把煤气罐挂上,严丝合缝,骑起自行车来也稳当,不用担心过坑洼时的颠簸,不用担心马路牙子的剐蹭……左脚踩在车蹬子上,一片腿,自行车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煤气站在家属区里边,不到10分钟就到了。掏出液化石油气供应证递给窗口,还要交7元钱。工作人员麻利地收钱、记录、盖章,然后甩给你一张出库单,你就可以凭单挑选心仪的煤气罐了。掂量掂量这个,搬弄搬弄那个,挑一个比较沉的,表面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把手焊得比较牢固的煤气罐。回来时要费点劲儿,一路上要往左歪着身子,尽量保持平衡,以免人仰罐翻。到楼下后,我和弟弟“呼哧呼哧”地把煤气罐抬上楼,妈妈照例要求我们擦洗,这时的我俨然一个“甩手掌柜的”,手一背,头一扭,借口去搬自行车而溜之大吉。
20世纪80年代末,哥哥从部队转业,就职于哈尔滨炼油厂。当时他们厂里有一项福利待遇:每月给两罐煤气。这对于我们一家5口来说是天大的利好。毕竟为家里节省了不少开销。那时候,一罐煤气大概能用20多天。这两罐煤气轮番上阵,轻松够用一个多月的。每到月初,哥哥把发下来的煤气票交给妈妈,妈妈赶紧打开一个小铁盒子,里边放着布票、粮票、豆腐票……花花绿绿一大堆。妈妈把这些票子数了又数,捋了又捋,还同时念叨着:“你哥对咱家的贡献大,家里的活你俩多承担些……”有了自己的煤气罐,妈妈擦得更勤了,两个煤气罐在妈妈的精心保养下油光可鉴,通身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妈妈还用旧布给煤气罐缝了两件“衣服”。每每下厨房,轻轻拧开开关,随着“嗤”的一声,蓝色的火苗在锅底燃起,幸福的微笑便在妈妈的脸颊上荡漾开来。
每天上学,妈妈会用大号的铝饭盒盛上半盒大碴子,再放些芸豆。盖上盖子,外面套上蓝绿相间的网兜,拎着放到距学校不远的动力车间的蒸汽锅里。中午放学,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在蒸汽弥漫的蒸汽锅里取回蒸好的大碴子饭。家属区清一色的半大孩子,清一色地拎着蓝绿相间的网兜,网兜里是清一色的大号铝饭盒,这在当年成了家属区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待妈妈中午下班到家后,炒一个菜,就着香喷喷的大碴子饭,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忽一日,煤气罐点不着了。应该是煤气用光了。这可怎么办?中午可能得干噎饭了。这时,妈妈不慌不忙,先把洋葱切好,又打了几个鸡蛋。我正纳闷间,妈妈找来一个大盆,将暖壶里的热水全倒了进去。然后招呼我把煤气罐坐到盆上。不一会儿,煤气罐上就泛起了一层白霜。妈妈拧开阀门,“扑”的一声,竟然点着了。虽然火很小,但是炒个菜还是够用的。妈妈一边往锅里倒油,一边用力地摇晃着煤气罐,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一股爆锅的香味。“妈,我拎着煤气罐还挺沉,咋就没气了呢?”我一边享用着佳肴一边问。“可能里面的残液太多,该倒一倒了。”妈妈说。
晚上,我借着月光悄悄把煤气罐搬到楼下。找了一处安全地方,把煤气罐大头朝下,拧开阀门,“嗞……”残液喷涌而出,一股难闻的臭气直冲鼻腔。过了一会儿,没了声响,我又学着妈妈的样子,使劲儿摇晃了几下,而后用抹布擦干罐口的残液,然后拎回家。
这天早上四点半,我被妈妈从温暖的被窝里招呼起来去换气。但正赶上下大雪,没法骑车了,只好用肩扛。临下楼,妈妈还在我肩头垫上一个椅垫。那天,到煤气站的路相当漫长。头顶的飞雪弥漫,耳畔的朔风呼啸,眼前呼出的哈气氤氲,脚下的积雪不时地鸣叫,裹在厚厚棉衣里的瘦弱的躯体不住地颤抖……我不敢歇气,怕没有力气再把煤气罐扛在肩上。只有咬牙坚持,停靠点越来越近,仿佛触手可及……
这就是我关于煤气罐的年少记忆。我很感激煤气罐,在我的青葱岁月给予我生活的磨砺和希冀;我更怀念我的妈妈,她用积极的人生态度,影响着我们,鞭策着我们,鼓励着我们。
楼下的天然气改造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晨光熹微中,煤气罐前,我仿佛又看到妈妈那坚毅且带着微笑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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